第一百三十章 血浓于水
沈拙回头道：“殿下，死肉已经剔除，接下去我要把您骨头上坏死的地方削下来，最后连上经脉。这两步要比方才疼上十倍，您且忍一忍。”
慕清魄没有说话。准确地说，从沈拙刚刚开始剔肉他就没发出过半点声音。然而当沈拙的刀尖生生刮过骨头的时候，他还是难忍地攥紧了锁链。
整个石室里十分安静，只有刀尖刮过白骨，发出刺耳的声响，叫人听着发怵。
慕清魄身上的冷汗与乌血沿着石床不断地滴下，明明疼地恨不能将牙齿都咬碎，可他仍然一声不吭；明明疼得意识模糊，几次三番都要昏死过去，但他仍拼尽全力保持理智。
因为比起疼痛，他更怕樱哥儿害怕，也更担心自己万一失去理智，银狼暴走，会伤了樱哥儿。
他就这样疼着，忍着，忍到眼前出现了幻觉。
他浑身冰冷，眼前一片漆黑，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出生时候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些听不懂的咒术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咒文一遍遍地刻在骨头上，叫他痛不欲生。
他们蒙上了他的眼睛，捂住了他的嘴巴。叫他不能看也不能说，于是那些听不懂的咒语和受不尽的痛苦竟然可笑地成了他“活着”的唯一证明。
他想嚎啕大哭，可他的嘴被捂着发不出声来。
他只是想问一问，生而为人，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么？
他站在深渊之中，抬头仰望，没有光，只有看不清的地方朝他掷来石头，或是射来暗箭。
他站在生与死的山脊上，一边是地狱，一边是火海刀山。
他一个人孤单地往前走往前走。少顷，他忽然往地狱的方向看了看。
他忽然想道：我为什么不能去死？
为什么不去死呢？
他看着那幽深的地狱。
死亡向他张开了诱人的怀抱。
他感觉身体忽然变轻了，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获得解脱。
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扣住了他的手。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少年。
少年朝他笑着，那笑容灿烂地好像满世界的光都撒在他一个人身上。
那脸孔明明那么熟悉，那么叫人欢喜，可慕清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慕清魄心急如焚，可他搜肠刮肚地想，就是想不起来少年的名字。
天空忽然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
少年忽然大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叫他：“慕哥哥，慕哥哥啊……”
慕清魄好不容易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哭道：“沈叔！慕哥哥醒了！他醒了！”
沈拙急出满头汗，朝着慕清魄道：“殿下！您终于恢复理智了，还有力气把灵力收一收么？你这个形态我哪敢治你？咱们只差最后一步了！”
慕清魄这才察觉，方才产生幻觉之际，自己竟然释放了两成禁制，身下的石床都裂开了。
要不是恒道在十丈之外设下结界，这个石室早就被他的威压震塌了。
沈拙也站在结界之外，只有樱哥儿一个人俯在崩裂的石床边，一双纤细的手被慕清魄兽化的利爪抠地鲜血淋漓。
慕清魄心惊，猛地抽回手，撤回禁制。沈拙和恒道一个都没敢耽误，上前来，将他最后一点经脉接上。
最后的那点时间，慕清魄始终与樱哥儿遥遥对视着，直到沈拙用眠草将他强制带进了睡眠之中。
而一直保持镇定的樱哥儿，几乎是在慕清魄闭上眼都同时倒了下去……
慕清魄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去往北境的马车上。
马车内只有一个负责照顾他的沈拙。他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麻木无法动弹，想开口说话，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沈拙欢天喜地坐到他身边：“唉！你总算是醒了！你别想着动也别想着说话，你少说还要半个月才能动弹呢。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别着急，我都说给你听。”
沈拙抱着捣药的罐子坐下了，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你已经昏睡过去半个月了，恒道怕你醒了以后不肯跟我们回北境，所以在你昏过去的时候就把你搬上了车，他跟樱哥儿就坐在咱们后面的那辆马车上。”
“樱哥儿一直吵着要过来照顾你，但我们担心你昏睡中万一又不小心没控制好破了禁制，伤了他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恒道就生拉硬拽地把他拉到另一辆车上去了。”
“那日你在最后关头冲破禁制，差一点就要误大事了，好在最终恢复了理智。樱哥儿在你化成兽形的时候都没离开半步，但也因此受了轻伤。但那都是些皮肉伤，我早已经帮他治好，你不用担心。”
沈拙说到这儿停下了捣药的手：“你现在要不要见他？要我喊他过来么？他还不知道你已经醒了。如果是你就眨一下眼，不是就眨两下眼。”
慕清魄眼皮疲惫地合了两下。
沈拙点点头：“也好，你最近需要静养，你醒了的消息就等几天再告诉他吧。”
而樱哥儿那边一开始还是安心等着，可马车离稚樱宫越远，他的心里就越是不安。
他们的马车从东境边界开始，驶过中原，来到北境边界，仅仅二十多天，就经历了四季更迭。
他一路走马观花地看景，却觉得哪里都不如稚樱宫好看。快抵达北境的时候，樱哥儿几乎是悔了。
他向手心哈着白气，心里只想着慕清魄身上的伤，想着北境这样的严寒，慕清魄那样重的伤，怎么熬得住呢？
抵达北境的那一天，樱哥儿才终于被允许跟慕清魄见面。
到底是银狼化身，才不过一个月，慕清魄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沈拙和恒道还有其他任务在身，将他们送到北境边界便离开了，樱哥儿和慕清魄在客栈里歇息一天，等着暮雪千山派人前来接应。
等旁人都走了，樱哥儿才怀着满心说不清楚的五味杂陈，推开了慕清魄的房门。
慕清魄就站在窗前，樱哥儿知道他在等他。他只是比从前瘦了些，苍白了些，其他都是一样的，连眼底那只对着樱哥儿才有的宠溺也是和从前一样的。
樱哥儿一步步靠近他，伸手环住他腰的时候，都是颤抖的。
樱哥儿怕碰着他的伤，只虚抱了一下，带着鼻音道：“我再不会让你受这样的疼了，我发誓。”
慕清魄伸手放在他细软的头发上：“我失去理智，冲破禁制的时候，你应该躲远的。”
樱哥儿忽然抬头，用踮起脚尖，用一根手指堵住了他苍白的唇：“嘘…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慕哥哥，北境真冷啊。”
慕清魄与他对视了一小会儿，伸出手，将他拽进温暖的怀抱里。
第二日，又来了两个樱哥儿从没见过的人。
昭明和燕飒出现在客栈的时候，樱哥儿正跟慕清魄吸溜着面条。
昭明第一眼便落在樱哥儿身上，樱哥儿从他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感情，可他什么也没说，然后又看向慕清魄，恳切地说了句：“一路辛苦。”
燕飒将樱哥儿拽起来比了比身高，发现对方暂时还只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放肆大笑了好几声，十分会意地对慕清魄道：“慕少主，养孩子不容易吧？”
樱哥儿感觉这个长得不男不女的人比恒道还要不对付，碗里的面条都不香了：“你们是什么人？”
燕飒十分谦虚地介绍：“这位是昭明皇子殿下，我嘛……是他贱内。”
樱哥儿登时眼睛瞪地铜铃一样大。
慕清魄放下碗就带着樱哥儿往外走，希望现在跟他装不认识还来得及。
他心道这昭明皇子也真是厉害了，听了这么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一行人一路翻山越岭去往慕家主宅。
樱哥儿到底是第一次来北境，翻到半路腿已经冻成了冰棍，慕清魄刚想弯腰背他，却被昭明抢了先。
“慕少主背上有伤，让我背你好么？”
樱哥儿看着昭明脸上明朗的笑容，不由地点了点头，气地燕飒扭过头，跑出去甩了他们整整两座山。
樱哥儿趴在昭明背上，觉得他的背虽没有慕清魄的宽阔，却也让人觉得很安心温暖。
他心里对昭明有着说不出的好感，也许是因为自己是李潮歌转世，所以才会对昭明有一种天然的依赖的感情。
慕清魄在他们前头不远处探路，樱哥儿趴在昭明背上看着他的背影，对昭明问：“燕将军……是不是在吃我的醋？因为你背了我？”
昭明低声笑了笑：“你真聪明，其实他并不会真的计较这些事。他早些回去吩咐人给你们生个炭也好，你不用担心。”
樱哥儿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只觉得又暖和又熟稔，不由把想问的都问了：“我觉得您这样身份的人是没必要亲自出来接应我们的，您是不是有话想要问我呢？”
“我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你，想看看你好不好。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来日方长，并不急于一时。”
昭明说着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慕清魄已经走到距离他们十丈开外的地方，这才轻声道：“我迫不及待地想见你，就是想告诉你，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是有家人的。我知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对么？”
樱哥儿听他的话，忽然想起，如今自己离潋光所在的地方已经太远太远。潋光走的时候他曾经以为自己以后就是个孤儿了，天大地大，再没有亲人也再没有家。
昭明抬起腿继续往前走：“其实原本应该由我去神荼谷告诉你那些事的，可是燕飒不准我离开北境，我只好拜托恒道替我把你接来。我并没有想要强迫你认清自己的身份，我反而觉得，你不该受前世牵绊，应当好好享受这一世的人生。”
“我见你的唯一原因就是想告诉你——你还有个愿意疼你照顾你的‘哥哥’。如果有一天能再听你这么叫我一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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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魄身上的冷汗与乌血沿着石床不断地滴下，明明疼地恨不能将牙齿都咬碎，可他仍然一声不吭；明明疼得意识模糊，几次三番都要昏死过去，但他仍拼尽全力保持理智。
因为比起疼痛，他更怕樱哥儿害怕，也更担心自己万一失去理智，银狼暴走，会伤了樱哥儿。
他就这样疼着，忍着，忍到眼前出现了幻觉。
他浑身冰冷，眼前一片漆黑，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出生时候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些听不懂的咒术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咒文一遍遍地刻在骨头上，叫他痛不欲生。
他们蒙上了他的眼睛，捂住了他的嘴巴。叫他不能看也不能说，于是那些听不懂的咒语和受不尽的痛苦竟然可笑地成了他“活着”的唯一证明。
他想嚎啕大哭，可他的嘴被捂着发不出声来。
他只是想问一问，生而为人，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么？
他站在深渊之中，抬头仰望，没有光，只有看不清的地方朝他掷来石头，或是射来暗箭。
他站在生与死的山脊上，一边是地狱，一边是火海刀山。
他一个人孤单地往前走往前走。少顷，他忽然往地狱的方向看了看。
他忽然想道：我为什么不能去死？
为什么不去死呢？
他看着那幽深的地狱。
死亡向他张开了诱人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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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扣住了他的手。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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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魄心急如焚，可他搜肠刮肚地想，就是想不起来少年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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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魄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去往北境的马车上。
马车内只有一个负责照顾他的沈拙。他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麻木无法动弹，想开口说话，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沈拙欢天喜地坐到他身边：“唉！你总算是醒了！你别想着动也别想着说话，你少说还要半个月才能动弹呢。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别着急，我都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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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哥儿一直吵着要过来照顾你，但我们担心你昏睡中万一又不小心没控制好破了禁制，伤了他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恒道就生拉硬拽地把他拉到另一辆车上去了。”
“那日你在最后关头冲破禁制，差一点就要误大事了，好在最终恢复了理智。樱哥儿在你化成兽形的时候都没离开半步，但也因此受了轻伤。但那都是些皮肉伤，我早已经帮他治好，你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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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走马观花地看景，却觉得哪里都不如稚樱宫好看。快抵达北境的时候，樱哥儿几乎是悔了。
他向手心哈着白气，心里只想着慕清魄身上的伤，想着北境这样的严寒，慕清魄那样重的伤，怎么熬得住呢？
抵达北境的那一天，樱哥儿才终于被允许跟慕清魄见面。
到底是银狼化身，才不过一个月，慕清魄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沈拙和恒道还有其他任务在身，将他们送到北境边界便离开了，樱哥儿和慕清魄在客栈里歇息一天，等着暮雪千山派人前来接应。
等旁人都走了，樱哥儿才怀着满心说不清楚的五味杂陈，推开了慕清魄的房门。
慕清魄就站在窗前，樱哥儿知道他在等他。他只是比从前瘦了些，苍白了些，其他都是一样的，连眼底那只对着樱哥儿才有的宠溺也是和从前一样的。
樱哥儿一步步靠近他，伸手环住他腰的时候，都是颤抖的。
樱哥儿怕碰着他的伤，只虚抱了一下，带着鼻音道：“我再不会让你受这样的疼了，我发誓。”
慕清魄伸手放在他细软的头发上：“我失去理智，冲破禁制的时候，你应该躲远的。”
樱哥儿忽然抬头，用踮起脚尖，用一根手指堵住了他苍白的唇：“嘘…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慕哥哥，北境真冷啊。”
慕清魄与他对视了一小会儿，伸出手，将他拽进温暖的怀抱里。
第二日，又来了两个樱哥儿从没见过的人。
昭明和燕飒出现在客栈的时候，樱哥儿正跟慕清魄吸溜着面条。
昭明第一眼便落在樱哥儿身上，樱哥儿从他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感情，可他什么也没说，然后又看向慕清魄，恳切地说了句：“一路辛苦。”
燕飒将樱哥儿拽起来比了比身高，发现对方暂时还只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放肆大笑了好几声，十分会意地对慕清魄道：“慕少主，养孩子不容易吧？”
樱哥儿感觉这个长得不男不女的人比恒道还要不对付，碗里的面条都不香了：“你们是什么人？”
燕飒十分谦虚地介绍：“这位是昭明皇子殿下，我嘛……是他贱内。”
樱哥儿登时眼睛瞪地铜铃一样大。
慕清魄放下碗就带着樱哥儿往外走，希望现在跟他装不认识还来得及。
他心道这昭明皇子也真是厉害了，听了这么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一行人一路翻山越岭去往慕家主宅。
樱哥儿到底是第一次来北境，翻到半路腿已经冻成了冰棍，慕清魄刚想弯腰背他，却被昭明抢了先。
“慕少主背上有伤，让我背你好么？”
樱哥儿看着昭明脸上明朗的笑容，不由地点了点头，气地燕飒扭过头，跑出去甩了他们整整两座山。
樱哥儿趴在昭明背上，觉得他的背虽没有慕清魄的宽阔，却也让人觉得很安心温暖。
他心里对昭明有着说不出的好感，也许是因为自己是李潮歌转世，所以才会对昭明有一种天然的依赖的感情。
慕清魄在他们前头不远处探路，樱哥儿趴在昭明背上看着他的背影，对昭明问：“燕将军……是不是在吃我的醋？因为你背了我？”
昭明低声笑了笑：“你真聪明，其实他并不会真的计较这些事。他早些回去吩咐人给你们生个炭也好，你不用担心。”
樱哥儿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只觉得又暖和又熟稔，不由把想问的都问了：“我觉得您这样身份的人是没必要亲自出来接应我们的，您是不是有话想要问我呢？”
“我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你，想看看你好不好。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来日方长，并不急于一时。”
昭明说着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慕清魄已经走到距离他们十丈开外的地方，这才轻声道：“我迫不及待地想见你，就是想告诉你，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是有家人的。我知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对么？”
樱哥儿听他的话，忽然想起，如今自己离潋光所在的地方已经太远太远。潋光走的时候他曾经以为自己以后就是个孤儿了，天大地大，再没有亲人也再没有家。
昭明抬起腿继续往前走：“其实原本应该由我去神荼谷告诉你那些事的，可是燕飒不准我离开北境，我只好拜托恒道替我把你接来。我并没有想要强迫你认清自己的身份，我反而觉得，你不该受前世牵绊，应当好好享受这一世的人生。”
“我见你的唯一原因就是想告诉你——你还有个愿意疼你照顾你的‘哥哥’。如果有一天能再听你这么叫我一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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