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英雄们的安魂曲_满愿石
全本小说网 > 满愿石 > 第四章 英雄们的安魂曲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四章 英雄们的安魂曲

  肖恩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温和的黑发少年,笑吟吟地递给他一只据说是圣兽的蛋。

  他们一起把它偷偷放在洁西卡的办公桌上,准备用所谓的[稚鸟情结]让它认主。

  结果成功了。出来的也是非常可爱,羽毛像火焰的小鸟。

  洁西卡不领情地臭骂了一通,但他们都看得出:她其实很高兴。

  怀念的景象丝毫没有褪色,棕发青年微露笑意。那清亮的叫声,也仿佛就在耳边。

  不对!他陡然睁大眼:这不是梦!

  “雷奥,谁准许你这样对他?”

  冰冷的女声带着无人能挡的压迫感,闻者腿软,指挥猎捕行动的雷奥也不例外,吞吞吐吐地道:“啊,盟…盟主。”

  她是圣十字联军的盟主!?帕西斯等人惊讶地打量被随从簇拥的栗发女郎。穿着红底金纹的制服,貌不惊人,身子骨也很瘦,似乎风一吹就倒,却像她别在腰间的殷红色长剑一样,散发出巍峨如山的气势,令人肃然起敬。

  “算了,你也是职责所在,我不计较,但这里是东方学舍,没必要再那么防范,这就放了吧。”

  “可是……”

  “我不想说第二遍。”骤然沉冷的语调蕴含着倍增的魄力,雷奥再也抵抗不住,咬牙挥了挥手:“放人!”

  当啷!铁笼和锁链相继解除,法师们朝瘫软的俘虏释放中和毒素的魔法。年轻的盟主走上前,看着狼狈不堪的青年。衣着破烂,深棕色的长发半数盖过苍白的面容,琥珀色的眸子透出惶恐,和他以前每次闯了祸一样,胆战心惊地瞅着她。

  肖恩情不自禁地往后缩,无奈麻痹的身体不听使唤,只移动了一小段距离。这时,对方已高高举起右手。

  啪!重重的耳光使他别过头,嘴角划下一道血丝。

  “你……!”帕西斯等人大怒,奋力挣扎,想冲上去教训这个无故施暴的女人,肖恩的称呼却让他们当场冻结:“姐姐……”

  姐、姐姐!?来回扫视外表毫无相似之处的姐弟俩,众人错愕万分。

  捂着肿起的脸颊,肖恩无颜以对地垂头:“对不起。”克制再扇一巴掌的冲动,洁西卡珂曼冷冷地道:“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姐姐。”

  “……”

  “爸爸死了。”这句话令肖恩猛然抬首,大睁的眸溢满震惊和慌乱,“虽然他临死还嘻嘻哈哈的,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没见到你这个不肖子,他有多么痛心。”

  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肖恩勉勉强强压抑住崩溃的情绪,缩起身子,咬紧的牙关泄出断断续续的啜泣。

  “肖恩师父……”帕西斯等人不忍地低喃。

  看到弟弟的样子,洁西卡也不好受,但是不骂他一声,实在对不起死去的父亲。

  “哭什么,难道你认为你做错了?”

  肖恩一震,用手背擦干眼泪,抬起头:“不,我没做错,我…只是对不起姐姐和义父。”说着,泪珠再次摇摇欲坠。暗叹这个弟弟还是爱哭鬼,洁西卡用力弹了他一记,吐出郁积了十六年的怒气:“笨蛋!”

  笨到无药可救的呆瓜!他把她们这些亲人,当成什么了?

  “姐姐——”肖恩一把抱住她,泣不成声地道,“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圣炎兽古拉迪乌斯落在小主人的肩头,发出欢喜的鸣叫。空出一手搂住它,肖恩继续倾泄孺慕之情。

  呜呜,我不要叫她姑姑。菲莉西亚在心里嘟囔,对义父突然冒出来的姐姐没有好感,却不得不承认:是她害肖恩没见到亲人的最后一面。想到这里,她就无法讨厌洁西卡。

  反正,都是众神不好!她很快找到迁怒对象。

  其他人则由衷为肖恩高兴,并暗自庆幸多了个庇护者。

  “盟主,差不多了。”虽然不想打扰这对姐弟,部属还是本着责任提醒。洁西卡点头表示理解,拍拍弟弟的背:“好了,肖恩,这么大的人,别让人看笑话。跟我去官邸洗个澡,换件衣服——你们也来。”瞥了眼形同人质的六人,她施加无形的命令,追兵们只得悻悻退开。

  “是…是!”帕西斯等人喜出望外,纷纷冲上前扶起师父。宽慰的宽慰,擦脸的擦脸,拉衣角的拉衣角,侍侯得无微不至。

  是帮孝顺的孩子呢。洁西卡哑然。她一直担心弟弟的流浪生活,现在看来是过得很好。

  临走前,她不忘对掩不住嫉恨的雷奥扔下一句:“你的功绩我会上报。”

  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肖恩恢复了活力,再次穿上的褚色长衣却让他感觉拘束。走出浴室,不见徒弟们的踪影,他惊慌地左顾右盼:“姐姐,莉她们……”

  “他们在吃饭,孩子毕竟是孩子。”笑了笑,洁西卡招手,“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肖恩依言走过去,坐在姐姐身旁。

  因练剑而粗糙的手抚上他的脸,缓缓摩挲,洁西卡轻叹:“你长大了。”

  ……姐姐老了。肖恩心痛如绞,清晰地看见对方鬓边的白发。

  她才三十六岁啊!

  根本无法想象她这么多年一个人是怎么撑下来,肖恩再次紧紧拥住她,嘶哑地呼唤:“姐姐。”这一刻,他连道歉也说不出口。

  “笨蛋。”敲了下他的后脑勺,洁西卡挣开他的怀抱,神态淡定从容,“姐姐用不着你瞎操心,你自己的事才头大。”肖恩还是牵着她的手,擦去沁出眼角的泪:“对了,那些老家伙竟然不说话?”洁西卡冷笑:“这里是圣域,东方学舍的地盘,他们还怕你飞走?买我个面子而已。”

  “……姐姐,我只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了。”

  洁西卡没回答,因为她看出弟弟还有后续,“但是莉…就是那个黑发的女孩子,她是世界之相,我希望你救救她,不要让她步上我的后尘!”

  无奈的叹息逸出唇:“肖恩,我很想答应你,但你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是让你乖乖听话的人质,雷奥会没动过手脚?”肖恩握紧拳头,重重擂在沙发上。

  “我会想办法,你就朝众神下手吧,也许会有一线机会。”

  “嗯。”原本明朗的眉宇凝聚着阴云,洁西卡刚伸手想抚平,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肖恩师父,你洗好了?我们留了饭菜给你。”

  帕西斯端着托盘走进房间,身后跟着菲莉西亚等人。

  “谢谢。”笑着接过托盘,肖恩端详每个徒弟,“都吃饱了吗?”众人异口同声:“嗯~~吃饱了~~”

  “身体有没有不对劲?”

  “没有。”这次是咬牙切齿声。肖恩捏捏帕西斯的左颊,笑道:“别苦着脸,肖恩师父会想办法。”

  你都自身难保了!众人的眼神传递出相同的怨气。洁西卡感叹:没威严的师父。

  “洁西卡小姐也解不开我们身上的咒术吗?”看出师父的义姐是个可靠的人,鲁西克期待地问。洁西卡苦笑道:“抱歉,我无能为力。”众人一致叹气,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那个,肖恩师父,先吃饭吧,冷了就不好吃了。”玛丽薇莎首先振作起来,帮师父系好餐巾。肖恩实在没胃口,象征性地塞了几口。见状,帕西斯向主人借了茶具,泡让神经放松的药草茶。

  “你很能干呢,叫什么名字?”香气扑鼻的液体确实舒缓了身心,洁西卡忍不住夸奖。

  “帕尔,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在这位威仪天成的女性面前,帕西斯也有点抬不起头,怏怏地道,“我也不能干,我只会泡茶做饭。”

  洁西卡笑了,为他的孩子气:“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我就不会煮饭,但我一向认为我很能干。何况你还小,未来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尽管内心的自责没有减少,帕西斯还是稍稍释怀,低声道:“谢谢你。”

  “其他人也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是老大,菲莉西亚,小名莉。”菲莉西亚抢先道,轮流指过去,“他们是安迪、玛丽、露西、威迪和帕尔。”被她点到名的依次行礼:“您好。”

  “你们好。呵呵,肖恩,你收了一帮好徒弟。”洁西卡欣慰弟弟的眼光。安迪仿佛下定决心似地踏出一步,道:“请问,战争马上就会爆发吗?”洁西卡愣了愣,眼底闪过深思:“应该快了。魔族的动向很微妙,看得出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我们这边只等肖恩和众神勾通后,就宣布开战。”

  “那,我们想参战,可不可以?”

  “不行!”差点捏碎茶杯,肖恩厉声道,“你们这帮小鬼,凑什么热闹!”安迪毫不退缩地直视他:“肖恩师父,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总之你们给我乖乖待在这里!”肖恩一口打断。他是没得选了,但徒弟们决不能有事。何况万不得已时,还有玉石俱焚这招可以用,不信那帮老家伙不怕。

  “别生气嘛,肖恩师父。”菲莉西亚不失时机地撒娇,抱着义父的脖子蹭啊蹭。鲁西克更轻轻松松就压倒了师父的气势:“你才给我听好了,我们不是随随便便做的决定。东方学舍的势力太大,正面对抗毫无胜算,但是在战场取得功勋,他们就不能明着摆布我们。”

  软硬兼施,换作平时肖恩早就屈服了,这会儿却死咬着不肯松口:“不行!绝对不行!”看出师父是铁了心,弟子们面面相觑,暂时收兵。

  华尔特开口道:“洁西卡小姐,众神到底想让肖恩师父做什么?就冲上去跟魔族打?”洁西卡沉郁地道:“好象要给他什么指示,具体谁也不知道。”安迪不禁皱眉:“那联军把他置于什么样的位置?”

  “老实说,各位异族族长,还有我们这些军部的首脑,从来没把我这傻弟弟考虑进去。一来,众神的预言太模糊不清,让人难以相信;二来,他自己也不想管了,谁还会指望他?”

  “我……”

  “肖恩,你可得有心理准备。你那些朋友,每个都想揍你一顿。”洁西卡眯着眼注视弟弟,目光严厉。菲莉西亚直直瞪回去,大声道:“肖恩师父是为了我!他们要揍,揍我好了!”

  “莉!”肖恩急忙圈她入怀,揉乱她的发,“胡说什么!”洁西卡微微一笑:“这是感情问题,他必须承受。如果哪天你的肖恩师父丢下你跟女人跑了,你不会想揍他吗?”

  我会杀了那个女人!菲莉西亚咽下到嘴边的话。肖恩哭笑不得:“姐姐,你那什么比喻嘛。”

  “不过,也有人不光是生气这么简单。”洁西卡话锋一转,“像贝姬、布修他们,能够理解你的选择,私心里还为你高兴。但卡修这样责任心重的,就把你的行为视作逃避了。”肖恩的神情黯淡下来。

  “还有,卡修和艾咪结婚了,女儿罗莎米亚今年十五岁。”

  “啊…他们结婚了?”肖恩打击更大。对堪称绝世美女的爱蜜莉,他抱有一份青涩的好感。洁西卡哪会不清楚弟弟的心思,淡淡地道:“艾咪太高傲了,不适合你,还是贝姬好。”肖恩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贝姬!?姐姐,你想害死我?她小时侯一直把我当沙包揍耶!”

  好可怕的女人……帕西斯等人不寒而栗,向师父的童年致以诚挚的哀悼。

  “呵呵,她现在可是温柔的大美人,你一定会喜欢的。”洁西卡信心满满地笑道。菲莉西亚嘟起小嘴,zhan有欲十足地抱紧义父:讨厌,肖恩师父是我的,退一步也是我和帕尔一人一半。

  她和帕西斯就这样无视肖恩意愿地把他瓜分了。

  肖恩摇摇头,无法想象。洁西卡理智地打住叙旧:“总之,等那边的事了结,你就跟他们好好谈谈。我和底下商量,尽量让你晚出场,最好是当个吉祥物。”

  “姐姐!”肖恩严词抗议,“既然我已经被他们抓来了,也只好出份力,你怎么能把我当吉祥物处理!听你的形容,军部的人头脑都清醒,这很好,但是他们也没办法提振士气,对吗?”

  “……嗯。”

  “所以咯,我想我的用处就在这里。那帮老家伙指望我单挑魔族,这是痴人说梦。不过对手只有黑之导师的话,我还可以拼一拼。”

  洁西卡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

  “九月之战的经过我看过报纸,可以说全是因为黑之导师才一败涂地。不解决他,士兵的斗志就提不起来。他也是魔族的主心骨,干掉他比干掉魔王更有用。本来我是没有把握,可是我想到一个主意——叫众神吐点东西出来,不然我就弑神!他们把我的人生搅得乱七八糟,还继续闲闲纳凉,我决饶不了他们!”肖恩越说越愤慨,一番话大快人心,洁西卡却愁眉深锁。

  “万一你败了呢?”

  “呃,我也担心这一点,但事到如今……”

  “不必说了。”洁西卡语气强硬,“一旦你接受神旨,大贤者也拿你没办法。战斗的事交给我们,你只要在开头亮亮相,背我写的稿子鼓舞大家就行。”

  她决不会让弟弟上战场,因为她知道黑之导师是谁。

  维烈赛普路斯。

  曾经寄住在珂曼家四年,对她和肖恩都非常重要的少年。

  第一眼看到记录水晶里的影象,她震惊得全身僵硬,连忙提出交涉。魔王的回复是:[跟蝼蚁没什么好谈。]之后几次更是石沉大海,根本不屑理会。

  在九月之战亲眼目睹维烈是如何狠辣地屠杀金龙族,她就明白他本人也不会接受和解。死战已是无法避免,至少,不能让肖恩尝到那种苦涩的滋味。

  肖恩困惑地皱眉。洁西卡固然宠他,却不是自私的人。眼下这么严峻的情况,她还执意藏着他,实在令人费解。就算保险起见,也应该让他上去打打虾兵蟹将。

  “姐姐……”正要劝说,响起敲门声,面色不善的侍卫领着一位使者进来,传达长老们希望命运之子过去一趟的旨意。

  久别重逢的师生会面,气氛只能用险恶形容。

  平均年龄超过八十岁的老人联盟端坐上位,乳臭未干的青年在下面猛瞪眼,一个个用目光凌迟。

  圣十字联军的权利机构是一个铁三角。顶点是以大贤者为首的长老会;其次是互相牵制的三大世家和四强国。不过近年来军部渐渐揉合了两方的势力,主因是[英雄王]——众望所归成为各国代表的科尔修斯克威特和洁西卡私交不错。但即使是他们俩,彼此的关系也很微妙。军队内部更是错综复杂,勉强达成一致对外的状态。总体而言还是根深叶茂的东方学舍占上风。

  难怪对救世主,贤者们也摆出高姿态。

  “肖恩普多尔卡雷,你可知罪?”

  中央头顶无毛,长须全白的老者打破沉默,语气十分威严。肖恩只是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知你个大头鬼!

  “大贤者,你看他这副德性,分明不认错。”左首身穿红袍的马脸妇女仿佛自己受到冒犯似地嚷起来,“早知如此,当初选暗之子也许还好一点。”

  宛如实质的杀气从棕发青年身上迸发,使大殿里的温度瞬间降低。

  “臭老太婆,你还敢提席恩!”怒吼声震得四壁颤抖,“就是你,就是你们这帮老不死拆散我们兄弟!我警告你们,如果我哥哥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你们统统扁成猪头,扔到街上示众!”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位高权重的人们气歪了嘴,当下就有好几人举起法杖要严惩这个目无尊长的学生。雷奥等狗腿更是摩拳擦掌,只等一声令下好上前痛殴。

  大贤者挥手制止,眼里同样跳跃着火花:“普多尔卡雷,你真是半点长进也没有。”

  “哼!”余怒未休的嗤鼻。不再废话,大贤者摊开的手掌上方翻腾着一团黑雾。

  “?”本来以为他是要施法教训自己,却迟迟不见异样,肖恩正纳闷间,听得对方故意缓慢地道:“你大概不知道吧,雷奥把咒术的主体传给我了。”

  耳边轰雷阵阵,肖恩连退数步:“你……你……”

  “要不要尝尝你徒弟受的苦?”

  几十双眼睛一齐俯视他,带着相同的恶意。

  一言不发,肖恩跪了下来,用最标准的姿势,深深磕首:“请原谅。”

  收回咒术,大贤者坦然接受他的跪拜。尽管肖恩是预言的救世主,但以他的性格,不会向神明告状。而且他坚信,众神也会处罚这个辜负神恩的命运之子。

  其他人更觉快意,如雷奥之流还发出奚落的笑声。

  “进去吧,好好忏悔,不要再丢东方学舍的脸!”

  “是。”

  被带到祈祷室前,肖恩正要伸手推门,反射性地侧身闪过偷袭:“你干什么!?”

  “幸运的家伙!”雷奥呸了一声,掩不住满心的嫉妒。肖恩对他更没好感,不但把自己捉来这里,还间接害得徒弟们受罪。不过此刻,他发现一个以前没注意到的疑点:为什么众神不选择雷奥这种巴不得膜拜服从他们的人,偏要他这样百般不情愿的“顽劣份子”呢?

  可见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发泄性质地将雷奥踢到走廊尽头,肖恩没有放下脚,直接踹开门,风风火火地冲进去。

  两扇厚重的门板在他身后关上。

  洁西卡心神不宁地停下笔,难得在工作时段开小差。

  她身处的是一间实用性远大于装饰性的办公室。除了桌椅、书架、纸笔这些必要的摆设,其他还有立体地图、平面军事图、布阵用的沙盘、两套联络镜、传音水晶、重要的文件协议等等。年方二十一,她就坐在这里听取报告,和盟友部下一起分析战局、筹划准备。但多数时间还是在外奔波,隔壁的小房间几乎没使用过,累了也是趴在桌上睡一会儿。

  和众神的会面是不可测的变数,她实在无法放心。

  肖恩又是个冒失鬼,惹恼了神明,被取消救世主的资格还好,不,是最好不过,就怕他被神罚……

  正巧远处传来轰鸣,吓得她哆嗦了一下,羽毛笔掉在纸面上。

  视野突然大亮,紧接着恢复原先的暗度。

  ……冬天还打雷?转动靠椅,洁西卡看向窗外,眼底沉淀着阴郁。她并不迷信,不认为这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只是,有一股理性之外的不安盘踞在她心里,驱之不散。

  这时,敲门声响,得到允许后,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走进来。

  和洁西卡式样相同,却是蓝底银纹的制服,与一头暗红的发形成鲜明对比;肩披斗篷,衬得他挺拔的身材更为英武;举手投足,洋溢着洗练的魅力;英俊的脸庞笼罩着沉肃之情,却不让人感觉刻板,反而油然升起景仰。

  “卡修。”洁西卡微笑点头,三分真心,七分演技。而英雄王科尔修斯克威特也郑重行礼:“盟主。”

  “叫我洁西卡吧,我们说好私下不拘束——有什么事?”

  关上门,科尔修斯习以为常地在对面的沙发坐下,直奔正题:“没什么要紧事,新一批的狂化药剂配好了,特地跟你说一声。”洁西卡微微皱眉:“且慢使用,狂战士毕竟是消耗品。这么说,肖恩的事还没泄露出去?”

  听到肖恩的名字,科尔修斯的表情略微僵硬:“长老们的意思,是再看一下。”

  “嗯,他们的考量没错。另外,有关战前的细部讨论,我有一点补充。”洁西卡注视房间中央的立体地图,“空军方面,是否薄弱了点?”科尔修斯一怔:“不弱吧。虽然战力最强的金龙族很遗憾地阵亡了,但黑龙、蓝龙和绿龙都答应襄助,我也邀请了银龙王;何况我们还有狮鹫和飞龙骑士。”

  “但是魔族的技术是超乎我们想象的。如果能够确保制空权,地面部队的压力也会大大减轻。”

  “这倒是,那您有什么好办法?”科尔修斯爽快地接受意见。洁西卡却面露犹豫:“其实我早就派人研究,可惜到今天才有了成绩,而且还不稳定,是一种叫[反转浮空]的法器……”

  听罢,历经风雨的英雄王也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太惊人了。”

  “还在实验阶段,您认为可行吗?”洁西卡不自觉地换上公事口吻,因为他们的合作关系比私交更密切。科尔修斯沉吟片刻,毅然点头:“可行!只是时间方面——”

  “尽力干吧,这可能是最后一战了。”

  科尔修斯以沉默赞同,又探讨了几个技术性的问题,他起身告辞。洁西卡朝他的背影抛下一句:“你不去看看肖恩吗?”

  “……”震了震,科尔修斯转过头,绽开无懈可击的笑容,“我会的,只要你不介意我请他吃我的拳头。”

  “呵呵。”洁西卡也笑得很轻快,挥手道,“尽管揍吧。”

  然而,门一关上,她就敛去笑意,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科尔修斯的表现太自然了,反而加深了她内心的疑云。

  这位同事的野心和为人,她了若指掌。他们维持的是薄冰上的友谊,只能互相利用,无法真正信任。

  洁西卡并不想这样,是现实让他们不得不武装,变得世故。

  卡修这孩子爬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他一定不想到此为止,那么肖恩……只会成为他的阻碍。

  她那个傻弟弟绝对不是对手,不过只要有她在,科尔修斯就不敢轻举妄动,就怕她有个万一……

  敲敲脑袋,洁西卡自嘲地笑了:今天是怎么了,冒出这种丧气的念头。

  走到窗前,她凝视大雨滂沱的景观,眼里也有雷光舞动。

  对科尔修斯,她其实有一份很深的同志情结。他们都希望这个世界和平,费尽心血把圣十字联军壮大到如今的规模。洁西卡从不自认是什么圣人,相反,她恶迹累累,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暗杀反对者,金钱舞弊,强制征兵,禁忌研究,非人道实验,药物控制……连奴隶交易也分了一杯羹。

  她脚下踩的是尸骨的海洋,手上沾满了永远洗不净的鲜血。

  但她也坚信这一切都是必要的。更不会为了赎罪,来个自裁之类。联军需要她,未来的建设也需要她。

  只是,在大义和梦想之上,她还有一个私心。

  这是她动力的来源,从那个棕发的小男孩扑进她怀里的一刻起。

  抽出佩剑,流光闪烁的剑身映出一双坚定而温柔的眼眸。

  她要守护肖恩,她最宝贵的弟弟。

  天杖的出世,夷平了包括祈祷室在内的整栋楼宇。

  当成是天罚的人们栗栗危惧,感慨神明终究是发怒了。不料,那个原以为死在废墟里的“前”救世主居然连毫毛都没掉一根,像头疯马似地往外冲,交代也不交代一声就飙得不见踪影。

  “……”哑然了一阵,贤者们转向随后出现的冥王夫妇。没有人傻得问“你们是谁”,纷纷惶恐地跪倒。也不管是哪位尊神,先拜了再说。

  “大致的经过我听肖恩说了,对此我感到很遗憾。”

  生命女神轻叹,和丈夫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色。他们不能直接干涉人界的事,只能通过信徒传达[启示],结果这个启示被当成预言不说,还因为思波的交流不够清晰,凭白多了许多臆测。

  本来只有短短八行字:“双月之刻,双子诞生;暗为长,光为幼;分离之前,务必迎接;命运之子,有望救世。”接收的一方却解读成:暗之子是必须舍弃的不祥之人,光之子才是命运之子,一定能拯救世界,他也必须拯救世界。

  呜呜呜,天地明鉴,光暗只是那对兄弟各自比较亲近的属性啦!没有别的意思!他们原先还指望这两个孩子一人继承一样神圣器,共同担负赶走魔族的重任呢,结果……

  第一代神子月也是,被当成妖孽架上刑台,他的母亲还在这场暴乱中丧生,导致他恨透了诸神——他们为什么总是好心办坏事!?

  想到伤心处,夫妻俩险些抱头痛哭。

  清清喉咙,秦蒂丝威严地道:“今后,肖恩就是我们的全权代理人,且莫再强迫他,他也同意了我们的请求。”她以为这样说就没问题了,还在临走时,向其他信徒发出相同的指示。

  这么一来,肖恩的退路被彻底截断了。某些人心底的妒念,也因此更加茁壮。

  匆匆跑回洁西卡的官邸,肖恩气喘吁吁地冲进大厅,唤道:“莉,帕尔,露西,安迪,玛丽,华尔特!”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等人奔出沙龙,脚步有点不稳,因为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但是看到师父平安归来,都开心得忘了肉体的疼痛。

  “就是他们。”肖恩握紧胸口的十字形挂饰,“解开他们身上的咒术。”

  《喂,你疯了。》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传进他的脑海,《我的力量可不是普通人吃得消的,你我刚缔结契约,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我现在就发动权能,你的身体会撑不住。》

  “死不了就行,快啦!”

  “肖恩师父?”看不懂他在干嘛,众人愕然。鲁西克反应最快,指着他脖子上的项链:“那个…莫非是解除咒术的法器?”帕西斯插口:“光解除没用,关键是受术者能否承受,不然肖恩师父就可以解开了。”他是死灵法师,对这方面的知识比较了解。

  “没关系,这个东西说能让所有的法术‘无效化’,而不是‘解除’。”肖恩兴高采烈地献宝。自尊心极高的天杖大喊:《我不是东西!》

  “……你不是东西是什么?”

  “它是神明给你的宝贝?”华尔特好奇地打量。天杖转怒为喜:《对,我是宝贝!》可惜华尔特听不见,径自估价:“黑漆漆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不过上面的银粉和宝石应该能卖不少钱。”

  《……》

  “我觉得俗气了点。”安迪的评价让天杖更加火冒三丈。

  “哼,不安好心眼。”菲莉西亚唾弃地道,“他们只是要肖恩师父替他们拼命,才给了他这个首饰不像首饰,武器不像武器的玩意儿!”

  比东西更过分……天杖无声地饮泣。

  肖恩安抚地拍拍思想偏激的养女:“不是这样,我原来想岔了,普路托和秦蒂丝…就是和我会面的两位神祗,他们还不错,也给了我选择权。”菲莉西亚压根听不进去:“都把我们扣押了还谈什么选择权!就算他们不知情好了,为什么非要你和魔族打?除魔不是神的责任!”

  “呃,我忘了问——总之先解开咒术再说。”生怕大贤者再搞什么小动作,肖恩顾不得开导,让徒弟们站成一排,开启天杖的封印。

  华丽非常的神圣器眩花了众人的眼,因此当巨大的十字架还原成小小的项坠后,还愣了一会儿。

  “肖恩师父!”

  离得近的玛丽薇莎扶住瘫倒的师父。余人大惊失色,急忙抢上。

  肖恩昏迷了两昼夜,醒来后照样生龙活虎,恍若没事人地到处乱窜,和朋友同学打招呼,联络感情,但他的徒弟们可不会忘了那两天。当鲁西克猜测是使用神器的后遗症时,菲莉西亚恨不得活啃了天杖,从此将众神捧上厌恶排行榜的第一位,挨下来是精灵和高等魔族。其他人则坚定了参战的决心。

  “姐姐,奥佛瑞特陛下在哪里?”

  这天,参加完最讨厌的交际应酬,肖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询问洁西卡。宴会上,除了几位分身乏术的军部首脑,异族族长都到齐了,只缺了精灵一族的王。

  “他被软禁在学舍后面的树林里。”

  “软禁!?为什么?”

  “因为他杀了人。”说到这件事,洁西卡就叹气,“那个时候,他把你和莉送走,惊动了学舍上下。大贤者要他说出你们的下落,并交出魔族公主的尸体。他不肯,带着他的妻子想突围。贤者们制住他,一些激进份子把魔族公主从他怀里抢走,扔在地上践踏。他当然会勃然大怒,下杀手了。”

  “……太过分了。”肖恩气得全身发抖,“连死者也……何况玛格蕾特殿下从来没做过坏事,还救过精灵族的孩子!”洁西卡也恻然摇首:“更糟的还在后面呢。以为他是中邪的精灵们焚烧了尸体,兴冲冲地跑去向他邀功,被他赶出来,说从此精灵死光了也不关他的事,自己封印了森林。”这回肖恩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咬牙。

  “你带莉去看看他吧。”洁西卡扔给他一枚通行令。

  菲莉西亚已经睡了,困倦加上听到是去见她那个“坏爸爸”,失控地大叫:“不要!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肖恩正在气头上,板着脸问。菲莉西亚缩了缩,装出乖巧的样子:“好嘛,莉去就是了。”

  “这才乖。”摸摸她的头,肖恩叮嘱,“你爸爸受了很大的打击,你这个做女儿的,一定要好好安慰他。”

  哼,我不捅他一刀,我就不叫菲莉西亚。

  静谧的森林里,一丝微风也没有,参天的古树笔直地矗立着,茂密的树叶编织成密集的大网,完全挡住了光线。牵着养女的手,肖恩小心翼翼地前进,突然感到一股阻力。

  “奥佛瑞特陛下,是我。”没有试着突破,他朗声道,“肖恩普多尔卡雷。”

  无形的结界起了波澜,豁然散开。

  整座森林活了。树精点亮夜光草,一盏盏幽蓝的小灯就像暗夜里的萤火虫,妆点出如梦似幻的景象。星光也穿过叶缝洒下,伴随着沙沙的声响婆娑起舞。

  缓步走出的青年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光辉,清澄的蓝发自然披散,气质淡雅若水,柔静而深邃。他的五官是最符合精灵特征的协调,此刻却交织着欢喜和忧虑。

  “肖恩……真的是你。”精灵王激动得声音颤抖,“你怎么回来了?”

  “嘿嘿,我被逮到了啦。”肖恩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随即补充,“不过,我和莉都没事,你放心!”

  “莉…她没一起来吗?”

  “咦,来了啊。”肖恩这才发现养女躲到背后去了,连忙把她拎出来,“莉,叫爸爸!”

  “爸爸。”不想让义父不快,菲莉西亚硬邦邦地叫了声。听出其中满满的不情愿,奥佛瑞特原本粲亮的眸骤然黯淡。肖恩识趣地道:“嗯,你们慢慢聊,我先回避一下。”

  他一走,气氛就沉冷下来,父女俩相顾默然。

  “你讨厌我?”良久,奥佛瑞特打破沉默。

  何止讨厌!菲莉西亚眼中迸出恨意。见状,奥佛瑞特困惑地皱眉。

  女儿讨厌他可以理解,毕竟他从来没尽过父亲的责任,但憎恨?他不认为原因是肖恩,那个青年不是这种坏心眼的人:“为什么?”

  “为什么?”菲莉西亚反问,发出尖锐的笑声,“你还有脸问!”奥佛瑞特更加摸不着头脑,急于填补彼此之间的巨大鸿沟:“菲莉西亚……”

  “肖恩师父从来不会叫我菲莉西亚!他都叫我莉!”菲莉西亚怒声打断,“而你呢?你给我起世界这种名字,是什么意思?”奥佛瑞特词穷,当时他也是吓坏了,自己的小孩竟然是[世界之相],情况又紧急,就想也不想,直接安了个对应的名称。

  菲莉西亚按照特点取名的天赋,其实是遗传。

  “那个,莉……”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莉!”

  可怜的父亲左右为难,半晌放弃地笑了:“也罢,现在再来谈感情委实太迟了。至少,请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菲莉西亚眯起眼,全身散发出冰冷的杀气:“你说呢?你不是最清楚吗!”奥佛瑞特睁大眼,终于明白问题所在:“他们…他们狙击你?”

  “不是我!是肖恩师父!他差点像妈妈一样被他们射死!你为了保护这样一群王八蛋,抛弃我——你说我为什么恨你!”菲莉西亚一手按住剑柄,险险压抑住弑父的冲动。奥佛瑞特表情空白,看出无论他如何解释,女儿都听不进去,只会认为是借口。

  身为精灵一族的王,却被手下害得家破人亡,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去叫你的肖恩师父回来吧。”

  菲莉西亚一怔,开始后悔自己的言行,生怕他会在义父面前嚼舌根。奥佛瑞特淡淡一笑:“我不会告状,你放心吧。”又疑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菲莉西亚转身跑开。

  循着树精的指引找到义父,拉着他跑回来,肖恩一头雾水地问道:“怎么这么快?你们不多聊聊?”

  “没必要了,你带她走吧,以后都别再来了。”

  “为什么!?”肖恩大吃一惊,来回看着两人,“是不是莉说了什么?奥佛瑞特陛下,您别介意,这孩子就是脾气倔了一点,她没恶意的!”

  哼,还说不告状。紧紧抱住他的胳膊,菲莉西亚挑衅地瞪视生父,准备来个死不认帐。

  “该说的都说完了,就这样而已。”奥佛瑞特合上眼,神色倦怠。以为他是心伤发作,肖恩也不敢多问,只道:“奥佛瑞特陛下,请节哀,您还有莉。”

  这句话在奥佛瑞特听来,是莫大的讽刺。

  “嗯…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多少感觉出他的冷淡,肖恩不禁打退堂鼓,讷讷地问。

  “等魔族指名单挑时,我会出去。”奥佛瑞特睁开眼,敛去形于外的深倦,展现出王者的风范,“肖恩,如果有精灵向菲莉西亚示好,捧她做公主之类,你一律不要理会。”

  “哎?”

  “这是我们内部的权利斗争,我不想她牵扯进去。”

  肖恩哑然了一阵:“权利?你们不是最淡泊了?”奥佛瑞特扬唇,好笑他的单纯:“淡泊?那是外人以为的假象。不然野精灵是哪来的?就连得到承认的‘正统精灵’,也有尊卑高下之分,所以才有了我的存在。我身上凝聚了所有精灵的血,是为了‘公平’而生,让大家都满意的傀儡君王。”

  肖恩和菲莉西亚听得张口结舌。

  “我虽然曾经想改善各族之间的关系,可惜,沉疴太深了,我无力回天。”奥佛瑞特耸了耸肩,神态是看开了的淡然,“大部分精灵和高等魔族一样,都是骄傲自大,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好。”

  呃……他是不是自暴自弃啊?肖恩汗颜。菲莉西亚还没从“超级杂种”的身份中恢复过来。

  “我不是说丧气话,肖恩。我还是希望精灵这个种族能保存下来,虽然希望实在渺茫。”奥佛瑞特仰起头,就是这么微小的动作,就有一种似风似水,冰清玉润,月照霜凝的魅力。这一刻,肖恩深切感到他确实是所有精灵的结晶。不是血统,而是优点。

  遗憾的是,这株奇葩,终究只能绽放出一朵孤高的白荷,而无法净化池底的淤泥。

  “而且老实说,我真是受够了。那帮家伙,只会依照自己的价值观行事,从来不考虑别人也是有思想有感情的。”奥佛瑞特并没有过多的抱怨,很快收起情绪波动,低头凝视两人。清澈的眼神有着不容置疑的稳重,冰雪的凛冽和春风的温柔相交融,竟然无比和谐。

  “如果他们能活下来,降魔战争倒不失为一贴猛药。不过,前提是‘活下来’。”

  “……”

  优美修长的手指抬起:“走吧,祝我们彼此好运。”

  肖恩不由自主地照做,迈出几步才慌忙转身行礼。菲莉西亚略带复杂地瞥了生父一眼,依偎着他离去。

  结界关闭的前一刻,肖恩回过头,看到那孤独的王者眸光寂然地望着这边,身形挺得笔直。

  身穿白底绿纹的制服,安迪提着长枪走出洁西卡的官邸。

  自从肖恩非但没被神罚,反而荣升神明代理人的位置,东方学舍就一改之前的态度,将他们六个纳为[特别学员],极尽所能地示好。

  安迪并没有被优待冲昏头,也不感觉讽刺,只是慨叹“世事无常”。

  当年满腔热血离开家乡,立誓成为画家的少年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站在圣域的中心,手持武器,准备向强大的侵略者挑战。

  长长的台阶下,一个银发男子缓步走上。愣了愣,安迪欢喜地叫道:“麦先!”

  银龙王点头为礼,露出淡淡的笑意,随即敛去,俊颜蒙上浅浅的阴影:“我应该跟你们一起去的。”安迪一怔,惊讶地笑了:“龙也会后悔?”

  “嗯…这种感情,叫后悔吗?”

  “谢谢你,麦先。”安迪深深注视这个路痴、嗜书又意外纯真的朋友,“你知道了?”麦先点点头:“众神的预言我也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会是你的师父。”安迪神情一黯:“预言……我始终认为那个预言太过残酷,世界的命运不应该由个人承担。虽然很多人指责肖恩师父逃避责任,但我认为他反而担起了他真正能够担起的责任。”

  “人类太偷懒了,众神也是。”麦先直言不讳,“我和神明打过交道,他们倒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脑筋过于简单,还有太不了解人类。”安迪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神…是一种非常单纯的生物吗?”

  “神是能量体,能量体都很单纯。”

  “呃……”安迪一时接受不了观念的变革。麦先看着他手里的长枪,眉微微蹙起:“你要去练武?不是画画?”

  “这里没有美好的自然景观啊。”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安迪苦笑了一下,抬头仰望蔚蓝的晴空,“不过说穿了,乱世哪儿都不会有真正太平的地方。”

  “安迪……”麦先眸光变深,不是失望,而是震撼和由此衍生的心疼,“我说过,你不适合拿武器,现在我要补充一句,你更不适合战争。”安迪低下头,迎视他的目光:“麦先,没有适合不适合,只有肯不肯去做。”

  “……”

  “你说的没错,大部分人是好逸恶劳,所以才冀望救世主的出现。但我不要,不要眼睁睁看着我重视的两个人被世界压垮。一点点也好,我想贡献自己的力量。”摩挲银蓝色的枪身,安迪的眼神柔和下来,“其实我刚刚说的严苛了,一般的百姓没有战斗力,所以也不能要求他们去和魔族厮杀。我是武人,我可以。”

  “你是画家。”麦先坚持。这一次,安迪没有反驳,良久,他轻轻笑出声:“我是不称职的战士,也是不称职的画家。”

  “你是个称职的人类。”

  “是啊,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喃喃着,仿佛自我确认,青年突然一扫犹豫,文弱的脸庞浮起名为“坚毅”的神色,“麦先,请你帮助我。”银龙王睁大眼。

  “肖恩师父从不以救世主自居,而我有几两重,我也很清楚,我的力量……太微薄了。虽然我想为他分担,可是凭我的能耐,生还也是未知数,我不想让爱我的人们伤心。”

  单膝跪地,安迪郑重地致歉,“我知道,对龙王的你来说,这样的请求太失礼,但我还是求你,一次就好,请帮助我。”

  一只手递到他面前:“龙和龙骑士的关系,是平等的。”

  盛着琥珀色液体的玻璃杯放在柜台上,带动冰块丁冬作响。

  “喂,肖恩,你不庆祝一下吗?”

  法师打扮,有一头奇异绿发的青年在友人身边坐下,亲热地勾肩搭背。肖恩回他一脸茫然:“庆祝?今天谁生日?”

  “不是啦!是你家安迪!你可真是教出个争气的徒弟,竟然和银龙王缔结契约。”

  噗!肖恩把嘴里的酒喷到友人脸上,顾不得道歉,跳起来大喊大叫:“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绿发青年咬着牙掏出手帕擦拭。

  “抱歉抱歉。”肖恩用袖管帮他抹了一通,朝外飞奔,“那个臭小子!”

  “怎么了,布修,他不高兴?”本来还指望请客的其他客人失望又困惑。布修搔搔头:“大概天才的思想是我们不能理解的吧。”

  一路撞飞了十位数的人,肖恩只花了秒打头的时间就到达目的地。守卫拦住他:“肖恩少爷,小姐找你。”

  “姐姐姐姐。”肖恩一进门就诉苦,“你也帮我劝劝他们啦,你说的话他们应该会听。”他知道自己是个没威严的师父,再怎么顽抗也抵挡不了多久,更别提说服。

  “他们用不着你操心。”

  “你怎么这么说!”

  “我这是实话。”看着这个长不大的弟弟,洁西卡的眼神有一丝无奈。虽然从小到大,她都希望肖恩保持他的赤子之心,但是未来的形势会越来越严峻,他再不学着警惕一点,难保她一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你自己才要好好打算打算,别再成天闲晃。”

  “我…我很认真啊。”肖恩心虚地申辩。其实不能怪他,是帕西斯等人强迫他养成了米虫的作息。

  “哦~~~在小酒馆里泡着,就叫认真了?”洁西卡释放出庞大的压力,吓得肖恩魂不附体,只差没背个龟壳来挡。

  “真是不象话。”洁西卡余怒未休地冷嗤,“学学帕尔他们,个个勤恳好学,所有的老师都赞不绝口。”肖恩无地自容地垂首。

  “就算不考虑他们的意愿,碍于你如今的地位,他们也必须做出番成绩,不然将来的日子会很难过。”

  “没关系,指责是冲着我来。”肖恩急切地道,“要打仗,我一个人就行了,我会承担他们的份!”洁西卡眯起眼,掩盖眸里的激痛:“你以为还有人敢当面说你这个神明的代理人?只会背后朝帕尔他们放冷箭。”她费尽心血,终究无法阻止弟弟上战场,和他的童年玩伴对决。

  洁西卡不是害怕说出真相,而是在怀疑。

  她始终无法相信,那个记忆里和煦如春风的少年,会是今日杀人如麻的黑之导师。

  也许……只是相象的人。

  “姐姐,你怎么了?”看出她的不对劲,肖恩关怀地问,突然愣了愣,上前拿起一样东西,“咦,干燥花书签?你也会用这东西?”他这个姐姐从来就是和浪漫无缘的人,闲书都极少看,更别说用书签。

  洁西卡睇来一眼,目光是冲刷过的宁静:“哦,一个熟人送的。”

  依稀记得,某个初夏的午后,一只苍白的手拿着一本通俗读物,递到她面前:

  [洁西卡,看会儿书,休息一下吧。]

  温润的嗓音不疾不徐,宛如月下的清溪,舒缓而沁心。

  那只是一份连好感都谈不上的朦胧情愫,如果经过岁月发酵,也许会成为美好的初恋,可惜,在开始以前就结束了,只留下一抹褪色的余痕。连当时的心情,也不复回忆。

  “是不是布修?”肖恩促狭地笑道。洁西卡一呆:“布修?”怎么会冒出这号人物?

  “对啊,他很喜欢姐姐。上次喝醉了对我哭诉,说你把他写的情书当成挑战信。”

  洁西卡难得的尴尬:“他自己写得狗屁不通,我又担心他受了委屈,我一向很重视上下级之间的协调。”肖恩双目一亮:“这么说,姐姐也喜欢他?我很支持你们在一起哦。”

  “呵呵,等战争结束再说吧。”摆摆手,洁西卡肃容正色,“帕尔他们我会安排,难办的是安迪。他和银龙王缔结了契约,龙将的位子是当定了。可是他没有资历,要靠他的实力去折服那些老兵。我打算明天就送他去前线熟悉气氛,其他人看他们的意思。”

  “姐姐~~~”

  “行了,我做事你还不放心?我保证他们平平安安,又能发挥所长。”

  “上了战场就等于24小时和死神拥抱,没得保证的!”肖恩提高嗓门,语气掩不住激动。洁西卡的表情也严厉起来:“那你想怎么样?把他们藏在你的臂弯里,藏一辈子?”肖恩语塞:“我……”

  “不是只有你舍不得!多少战士扔下新婚妻子,年迈父母去那片屠场,他们的亲人心里就好受了?”

  无言以对,肖恩垂下头。见状,洁西卡缓和神色:“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每个人都有必须肩负的责任,我原先也是自私了——肖恩,你要记住,无论多么残酷的事实,你都要勇敢地面对。”

  “呃…是。”不明白这句话的用意,肖恩困惑地应了声。

  “打起精神,你要相信你教出来的徒弟。”温言安慰并非洁西卡擅长,依然字字掷地有声,“他们是一群出色的好孩子,有理想,有担当,不会让你失望。”肖恩内心满溢的苦水稍稍降低,但神情还是不见开朗,半晌,近乎央求地道:“那那…至少不要让帕尔和莉参战,他们还小。好不好,好不好,姐姐?”

  “……如果你能说服他们就好。”暗暗叹息,洁西卡执笔准备办公。

  “耶——”肖恩振臂欢呼,拔腿往外冲,不小心撞上一张立柜,呛啷啷!上面摆放的镜子掉落下来,碎成一地。

  房里的气压瞬间降低。

  握紧羽毛笔,洁西卡一字一字道:“肖恩,那面联络镜,你知道有多珍贵吗?”肖恩胆战心惊地猛吞口水,一边偷瞄她一边往后退,颤声道:“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出去罚站!”

  “老妖婆,这位女性,和你真是相似啊。”

  “……”

  帕西斯等人本想和师兄同一天出发,被师父死赖活求地留下来。临别时,肖恩抱着徒弟嚎啕大哭:“安迪!安迪!”

  离情依依,尽在魔音穿脑中。

  “乖,我不会有事。”已经比师父高的青年拍拍他的后脑勺,文雅的气质被一身鳞甲掩盖,取而代之的是武将特有的锐气,混合着与生俱来的沉稳风范。

  “呜呜呜……”肖恩泪汪汪地瞅着他身后的麦先。银龙王罕见的瑟缩了一下:“呃…我会照顾他,你放心。”

  “麦先,龙和龙骑士的关系,可是平等的哦。”安迪调侃,眼神却极为认真,“我会努力成为配得上你的龙骑士。”

  凝视优秀的徒弟,肖恩心里五味杂陈,突然横臂抹脸,握拳在他肩头一击:“加油!”

  安迪反射性地挺胸肃立,青灰色的眸子闪过汹涌的情潮,精神地应道:“是!”

  挥手作别,年轻的龙将腋下夹着头盔,和他的龙一起并肩离开。他们将要通过传送法阵直达空军部队所在的战区。

  目送那高挑稳健的背影消失在灿烂的日光里,留下的人们久久不动。

  “肖恩师父。”一块手帕叠上肖恩的脸,动作轻柔地擦拭,“哭得乱七八糟。”

  “帕尔。”看着小徒弟,肖恩又悲从中来,“帕尔也长高了!”

  “呃,我都十九岁了,再不长就真成了矮冬瓜了。”

  “你是不是希望我们还是豆丁?”鲁西克走上前,斜睨师父。肖恩瞪回去,理直气壮地道:“当然了!我希望你们永远是孩子,这样我就可以尽情地宠你们!”

  宠我们?众人一致回他一个大白眼:谁宠谁啊!

  “来,肖恩师父,薄荷汁。”玛丽薇莎体贴地端上一杯清凉饮料,帮师父补充水分。一口气喝光还给她,肖恩眼神一亮:“对了,玛丽是后勤部门的吧?”玛丽薇莎摇头:“我属于医疗队,随时要上前线,必要时还会编入预备兵力。”肖恩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焉了。

  “行了啦,我们一定会活蹦乱跳地回到你身边。”看不下去师父垂头丧气的模样,华尔特拍打胸膛,说出更让肖恩忧心如焚的炫耀,“我是前锋,威风吧?”

  前锋……前锋……肖恩颤抖了一会儿,扑向鲁西克,激动地抓住他的衣襟:“露西,你是远程部队,是不是?是不是!”

  “很抱歉。”白发青年慢条斯理地道,“我是突击大队R4区的成员,兼第十六弓箭大队的候补,那里几乎都是精灵——这意义你很清楚吧?”肖恩的双眼蒙上空白的色彩,差点当场软倒。一手轻拍他的背,鲁西克凉凉地安慰:“不哭不哭。”

  肖恩一边啜泣,一边发泄性质地用他的衣服摁鼻涕。

  “肖恩师父,我是本阵哦!”菲莉西亚高高举起手,“可以近距离欣赏你威风凛凛的英姿!”总算有个徒弟罩得住,肖恩好受了点,转向最后一人:“帕尔呢?”

  “嗯…我没安排。”帕西斯笑得勉强,“洁西卡小姐要我待在她身边。”不是他不领情,可是这个位子……根本是侍从兵嘛!

  “太好了!”肖恩喜出望外。看出师弟的心情,鲁西克道:“帕尔,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洁西卡小姐身边是最危险的地方。”众人一呆:“咦?”

  “你们都没分析过战局?真是。”摇摇头,鲁西克使用幻术模拟出一张逼真的军事地图,悬浮在半空,手上充当教棒的长剑还熬有其事地点来点去,“水陆空三军,空军最为主要,是制胜的关键;海军负责补给和运输,配合内陆包围;而陆军的战略目标是夺取空间门。”

  “空间门?”华尔特不解。帕西斯还背过这方面的常识,扼要解释:“就是让魔族通过的门啦,不然那么多魔兽哪来的。”

  “没错,次元通道稳定归稳定,负荷量不大,大部分魔兽是通过空间门来到这个世界。”

  “那万一随便在哪里开个门——”菲莉西亚面露惊惶。鲁西克摆摆手,纠正她的技术错误:“这是不可能的事,世界有世界的法则,对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尤其严格。但还是有‘漏洞’存在,次元通道就是利用这个漏洞开辟的特殊道路。即使如此,它还是被正常地抵消。所以魔族每次来,都要疏通一下。那帮家伙粗暴又经常撒野,估计这个洞现在是填不上了。而因为次元通道的影响,周围的元素浓度会异常的高,这就为空间门的横向连接提供了条件。”

  华尔特和玛丽薇莎听得云里雾里。鲁西克适时打住:“总之,经过专门人士的研究推测,魔军最多可以开七扇空间门。”

  “七扇……”众人不自觉地重复,语气沉重,明白要封住这七扇门,付出的可能是数百万的牺牲。

  “知道这七扇门的大概位置吗?”帕西斯问道。鲁西克点点头:“九大战区就是根据可能地点布置,不过具体还要等实际开打才能明朗。”众人都心下不安,华尔特咋舌:“简直是碰运气嘛。”

  “专家的判断是可以信任的。其实我们和魔族的战斗一直是中规中矩,连偷袭也很少有。以敌人的强大,也不需要耍什么小花招。但是这次不同,七年战争的胜利,多数归功于金龙族。只要魔族不是笨蛋,就会加强空军建设。虽然以黑之导师一个人的力量就能铲平我们的空中部队,但他好歹是大头目,不到万不得已,魔族应该不会派他上场。何况我们也有肖恩师父。”

  “嗯,我会试着盯住那家伙。”肖恩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那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帕西斯绕回原点,碧眸浮起深思,“莫非…洁西卡小姐不但是统帅,还维系了某个秘密行动吗?针对制空权的——”鲁西克暗赞师弟的聪明:“对,我是这么猜想。就算不是,司令部也是最明显的目标。”闻言,帕西斯舒坦许多。

  “等等,露西。”华尔特发现了一个疑点,“你说这些是你的‘猜想’?”

  “当然了,我只是个小兵,哪有权接触军事机密。”

  “分析得很精辟。”

  “姐姐!”

  众人转过头,看见洁西卡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两排红衣军官。

  特别瞄了鲁西克一眼,洁西卡朗声道:“立正!”众人反射性地照做。

  “衣服整理好,头发也梳整齐。”

  一阵忙乱后,众人再次站直。洁西卡满意颔首:“跟我来。”

  走出大门后,肖恩等人才恍然大悟:三个方阵肃立在官邸前的广场上,等候检阅。

  他们并不全是战士,其中有法师、有召唤士、有女性的医护人员,却清一色的身形端稳,眼里射出磐石般坚定的光芒,宛如庄严的古代雕像,散发出锐不可当的气势,无畏无惧。

  心弦颤栗起来。

  东方学舍是当代最大的人才机构,也是个入不敷出的人才机构。尽管每年吸收大批学员,生还比例却还不到三成。

  这些人……很可能就一去不回。

  在历史上留名的永远是极少数的人,然而一将功成万骨枯,名为胜利的基石下,埋葬了无数无名英雄的尸体。

  不约而同地,肖恩一行致以最诚挚的敬礼。队伍里响起小小的喧哗,每个人都认识这位联军的希望,和他六个堪称话题人物的弟子。

  当洁西卡走上前,激动的议论立刻平息下去,人们恢复了原先的肃静,一双双眼睛怀着崇敬和爱戴,定定注视她。

  没有冗长的致辞,也没有空洞的演讲,举起的手,在空中划过短促利落的弧线:

  “荣耀与你们同在!”

  “为了和平——”

  凝聚了所有人心愿的战斗口令,响彻云霄。

  因为飞行生物都是大块头,虽然还不满一支军团的满员编制,空军部队却独占了两个营区。

  空气里充满了鲜血,汗水,灰尘,皮革,金属,蜡和油脂的味道。

  战场的气味。

  安迪的注意力大半放在随行人员的讲解上,小半用于观察四周。这里伤员不多,士气也很高昂。骁勇的龙骑士即使经历了噩梦般的九月之战,依然保持了不败的信心,这是好现象。

  只是……安迪的心底盘踞着和鲁西克相同的阴影:空军的强大固然无庸置疑,数量和机动性却是致命弱点。万一敌人采用狼群战术,仗就难打了。

  无论是对付以灵活见长的有翼魔兽,还是从高空压制敌方的地面部队,都属翼人最为合适。可惜,除了他师弟一个半翼人,其他的羽族全部抛弃了这个世界。

  年轻的龙将知识渊博,对兵法也有涉猎。以前他的兴趣不在这上面,如今却必须拼命回忆那些理论,结合现实化为真正有用的判断依据。

  他也分析了比较经典的战例。联军成就最辉煌的七年,空军反而最黯淡,风采全被五爪龙们抢走。倒是初期表现优异,有很多可圈可点的谋略。

  旧格局是以数量最多的狮鹫骑士主攻,飞龙骑士掩护,少数五爪龙押阵。安迪想修改一下:分出部分狮鹫骑士多载一位魔法师,协助陆军强攻空间门。利用高度优势,杀伤力堪比单方面的屠杀。本来敌人如果不是厚皮的魔兽,让负重更大的飞龙骑士往下倒滚油也是残忍却有效的方法。还有射箭,投掷。飞龙骑士的箭法菜得可以,要他们在短时间内和弓箭手配合也不实际,投枪倒能应用。至于某些军官提出的,充分发挥飞龙的俯冲速度冲击敌阵,安迪认为成果不大,被敌人倒打一把更是得不偿失。

  但是这些想法,他并没有在刚才的会面中告诉空军总指挥沃德上将,而是毕恭毕敬地听候教诲。安迪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一个新人。多嘴只会遭来嫌恶和排挤,谦虚、谨慎的态度才能获得好感,进而被接纳。

  而他本身的性格就是招摇的反义词,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黑玫瑰军团是大家公认的王牌,你可以向他们的军团长多请教。她是个美人,也会乐意回答你。很抱歉你的军团因为是临时成立的,成员多数是见习生,不过他们都是学校的佼佼者。”

  “新人指挥配新手部下,再合适不过了。”安迪微笑。向导开始以为是讽刺,听口气又不像。

  “全是新兵怎么行。”麦先提出质疑。向导恭敬地道:“请放心,银龙王陛下,有老手专门指导,幕僚也是从参谋部特别抽调的精英。”安迪吃了一惊:“这…上将阁下太厚爱了。”

  “您是战神大人的弟子,阁下对您寄予厚望是应当的。大家都期待您成为明日的新星哪,哈哈。”

  果然,龙将不好当啊。安迪在心里苦笑,突然抽出背上的长枪,算准时机划了个半圆,巧妙地打落来势汹汹的偷袭。

  嚓!一把通体漆黑的骑枪深深插进地面。

  清脆的掌声响起:“接的好。”

  和声音给人的印象一样,那是个充满魅力的女性。灿烂的金发卷曲如波浪;曲线迷人的身段与黑得发亮的龙鳞甲非常贴合;金棕色的眼眸仿佛跳跃着两团火焰,闪耀着危险而强烈的光芒。

  黑色的郁金香。安迪莫名地联想到这个比喻,随即好笑自己不合时宜发作的浪漫癖,友好地笑道:“真是热情的欢迎。”

  “哈哈哈!”对方发出爽快的笑声,完全没有粗鲁的感觉,反而增添了野性美,“这哪称得上热情,我们给你准备的宴会才叫盛大。”她身后的男人们一齐起哄。

  “哎哎,维因大人,我们还在参观哪。”向导连忙劝解,“等安迪米拉尔大人熟悉了环境,你们再联谊也不迟。”这种特殊的见面礼,他早就司空见惯,根本不会阻止,何况是新人加入的必要仪式。

  原来她就是黑玫瑰军团的军团长维因布鲁克。安迪有些意外,因为对方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纪。

  “好,我们也别给桑尼先生添麻烦。”维因摆手安抚部下的鼓噪,朝安迪抛了个飞吻,“一定要来哦,宝贝。”

  宝……宝贝?安迪哭笑不得,匆忙行了一礼后跟着向导离开。

  “啧,竟然是个贵族小鬼,战场什么时候成了摆家家酒的地方了。”一名龙骑士不屑地啐舌。身旁的同伴反驳:“他能接下大姐一击,至少实力过得去。”

  “我很喜欢那小子,他的眼神很不错,再多点血味就更完美了。”

  “大姐怎么看?”

  “呵呵,是个百合青年。”维因促狭一笑,上前拔起骑枪。

  同日下午,洁西卡递给华尔特一张纸。

  “呃,这是?”

  “我听露西说了,你还有个妈妈。”洁西卡笑道,“所以我派人把她接到上面的地址。开战前夕,你去看看她吧。”华尔特喜出望外:“谢谢你,洁西卡小姐!”

  “有亲人真好。”

  帕西斯十分羡慕。肖恩勾住他的肩膀:“帕尔的亲人不就是我们吗?”银发少年回了个大红脸。

  出乎众人意料,华尔特直到第二天午后才回来,还带着一个陌生的少女。

  “你们好,我叫艾莉。”纤细的嗓音,娇怯怯的姿态让人想起柔弱的牵牛花。哑然了一阵,帕西斯首先拉过华尔特:“喂,你打哪儿拐来的良家妇女?”

  “什么拐!她是我妈妈收养的孤女!”华尔特瞪目,随即傻笑起来,“嘿嘿,本来说要带媳妇回去,结果是我妈帮我找了媳妇。”

  “幸运的家伙。”帕西斯和鲁西克异口同声地吐槽。

  另一头,艾莉在人群里无所适从,不时偷瞄这边。见状,帕西斯意外地挑了挑眉:“身材是还可以啦,胆子未免太小了,原来你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要你管!”

  鲁西克倒不奇怪,华尔特心心念念都是成为男子汉,自然青睐需要他保护的女性。

  “威迪回来了?”洁西卡走进大厅。华尔特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洁西卡小姐,我这么晚回来。”

  “没事,出发要明天呢——嗯?那位小姐是你朋友?”

  “那个…她是我的未婚妻。”

  “哦,恭喜。”洁西卡笑了笑。艾莉慌忙朝她鞠了一躬,躲到男友身后,神态像受惊的小兔子。帕西斯看在眼里,只觉这种女人他绝对消受不起。想到这里,目光下意识地瞟向菲莉西亚。

  “正好,你就带她出席今晚的宴会吧,礼服和首饰我会准备。”

  众人一愣,肖恩叫道:“又要举办宴会!?”洁西卡同情地拍拍他:“这次是饯别,你就忍耐最后一次,嗯?”肖恩沮丧地垂下头。

  不可否认,只要不说话,盛装的肖恩还是相当有看头的,足以蒙蔽不知情的人们。帕西斯和菲莉西亚更是无比相称,活象一对金童玉女。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外形和气质都无可挑剔,冷着脸依然魅力十足的鲁西克。

  婉拒了第三十八位贵族小姐,白发青年环视华丽的宴厅。华尔特正在教艾莉跳舞,气氛只能用甜蜜形容;帕西斯既要监督肖恩以免他露出难看的吃相,又要赶走觊觎菲莉西亚的苍蝇,忙得不可开交,大家都沉浸在欢乐的氛围里,惟独不见他想邀舞的对象。

  从一名侍者那儿得知了玛丽薇莎的下落,鲁西克走出大厅,在庭园里寻找。夜晚的空气很凉,弥漫着清新的露水气息。经过一座花坛时,他听到细小的异响,探头一看,高兴地唤道:

  “玛丽!”

  身穿淡黄衣裙的少女就像朴素的槐花,在阴影里颤抖了一下。

  拉转她的身子,鲁西克惊见她满脸的水痕:“你哭了!为什么?”

  “没…没事。”玛丽薇莎慌慌张张地低头抹泪,羞于让他看到自己丑丑的哭脸。

  “撒谎!”鲁西克气极,“告诉我!是谁欺负你?”想起那位侍者说玛丽薇莎在离开前曾被一群名媛淑女包围,顿时恍然大悟。

  可恶!那帮除了长相一无可取之处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瞧不起玛丽!

  玛丽薇莎哽咽道:“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我是自己伤心。”

  虽然被嘲笑,但这些年在大家的关怀下,她已经渐渐学会不再自卑,真正打击她的,是鲁西克和那些美丽的女郎站在一起的情景。

  她讨厌嫉妒的自己。

  “玛丽……”看着这样的她,鲁西克极为心疼,突然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玛丽,我喜欢你。”红发少女睁大眼,震惊地瞪视他。

  “那个,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喜欢肖恩师父。对手是肖恩师父的话,我也没辙,但我会努力,成为配得上你的男人!”

  鲁西克脸红得快爆炸,手足无措地杵在她面前。

  过了仿佛一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同样满面羞红的玛丽薇莎声如蚊呐地道:“我…我崇拜肖恩师父,不是喜欢。”

  “咦?”鲁西克傻眼,对方的反应让他感到一线希望,心不受控制地狂跳。遮着眼不敢看他,玛丽薇莎豁出去地道:“我喜欢的是你,露西。”

  身体一轻,她被抱起来,映入眼帘的,是白发青年发自心底的灿烂笑靥。

  “玛丽,玛丽,等战争结束,我就娶你!”

  古世历4598年春之月16日,一个晴朗的日子,初出茅庐的一伙人整装前往战场。

  “对了,空间门要怎么封啊?”

  踏进传送法阵的前一刻,华尔特终于想起被自己遗漏的关键问题。余人都踉跄了一下。鲁西克斜睨这个被美人冲昏头的师弟:“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啊哈哈哈。”华尔特干笑。肖恩拎起他胸口统一分发的项链:“看到没,就是靠这条链子。”

  “哎,这不是护身符么?”

  “哪有这么简单的!”帕西斯也白了他一眼,拍拍裹着精铁铠甲的胸,“我们身上的每一件装备,都是技术部的心血结晶。最差的皮甲也经过鞣皮和硬化处理;高级的链甲都有魔法防护;头带是风系法器,可以传达简单的命令;武器你砍下去至少能见血;还有最重要的项链,是矮人发明的[振动仪],只要把它扔进空间门,就能扰乱那附近的磁场,使空间门失效。”

  玛丽薇莎笑着补充:“所以军队里有句话‘头可断,血可流,项链不能丢’。”华尔特无言:什么鬼话!

  突然,他眼睛一亮:“对了,只是丢东西的话,叫随便哪个龙骑士过去一抛不就行了?或者叫地侏挖条地道……”

  “你想得美!”众人一致吼他。连肖恩也看不下去徒弟的无常识,道:“地侏最多只能一口气掘十米,到时不出来透气就会死。龙骑士更不可能,那么明显的目标,魔族又不是瞎子。就算施了隐形术,一旦靠近空间门,因为元素流动异常,所有的魔法都会自动破解。”

  “只有靠人力。”鲁西克冷冷地道。窒息的沉默笼罩下来。

  “七扇空间门,可能由七位军团长把守。”洁西卡开口道,“他们个个是强手,即使成功,也很难活着回来。”众人再次陷入深沉的静默。为了驱散这股气氛,帕西斯刻意开朗地提醒师兄:“你可要小心,别拿错了项链。”

  “啊,对哦,我还有一条。”华尔特想起师父送的法器。鲁西克谨慎地道:“拿下来吧。”

  “可是很有用耶!”

  “隐身在战场上没什么用处,魔兽的嗅觉很灵敏,我也把额环拿下来了。”

  “唔~~~”华尔特只好依依不舍地脱下月牙石项链。洁西卡从口袋里掏出一对绿水晶耳坠:“露西,你那个额环很好,还是戴着吧。这耳环的功能和头带一样,你戴上。”鲁西克有些为难:“我没有穿耳洞。”不管外表再怎么女性化,他的心态都是百分之百的男性,不得已穿女装也罢了,但是戴耳环……

  “是用夹的,很牢固。”

  无奈之下,白发青年只好换上额环,将耳坠夹好。其他人看得眼冒红心,晶灿的绿色和那双水青色的眸子相映而辉,更添丽色。

  “露西,你好美哦!”菲莉西亚陶醉地尖叫。帕西斯大力点头赞同。师兄的美已经超过引起嫉妒的范围,达到只要是人都会产生共鸣的程度。

  鲁西克举起拳头,揍得他们到处乱窜。一名军官忍不住叹气:“真是没有紧张感。”

  “呵呵,不是很好吗,太紧张的话身手会不灵活。”洁西卡包容地笑道。天生穷命的肖恩担心:“姐姐,这么多特殊装备,很贵吧?”

  “所以咯,这次我们是下了血本。不过都到这种关头,再留着钱也没什么意义——我们走吧。”

  水银色的光芒消失后,传送之间恢复了原先的暗度。

  东线——抵挡魔族最大也是唯一的防线总共有三座临时要塞:佩拉门迪,瓦根和洛西亚,扼守着敌人西进的道路。驻军多数是原奥斯曼帝国的士兵,指挥权则属于圣十字联军。登上旌旗飘扬的高大城墙,肖恩一行震惊要塞外的景象。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数不清的帐篷密密麻麻地林立着,大小不一,混合着简陋的防御工事。各族成员互相走动,由不同的语言汇聚成的声浪乘风传来。更远处,还有一道地基极长,像是残亘的石墙,看得出守护效果聊胜于无。

  “好壮观!”玛丽薇莎单纯地感叹。华尔特兴奋得跃跃欲试:“太棒了!”鲁西克却皱起眉头:“为什么是露天?”洁西卡叹道:“一来,要塞容纳不下那么多人;二来,待在城里只会成为靶子。”

  “咦?”听到后面一句,不知情的人们困惑地歪着头。一名参谋解释:“高等魔族对建筑物的破坏yu望远比生物大,这一点从九年前的[天雷]事件就可以看出。何况我们是要进攻不是防守。最重要的,如果是[不落之城]西塞也罢了,以这三座临时要塞的规模,根本挡不住敌人。固守城池,只会沦陷其他地方。”

  “那面墙莫非就是——”帕西斯手指远方。参谋沉重地点头:“嗯,是西塞的遗址。黑之导师……那个可怕的男人。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是那么轻易地把不落之城搅成烂泥,连同那些撤退不及的地系法师。”

  众人只觉一股寒意爬上心头,惟独肖恩神经大条地想:对了,我还不知道黑之导师长什么样子,不过到时会有人指点,也不用问了。

  “总之,这是场艰巨的仗。”洁西卡淡淡地总结,“过去敌人只开两扇门,就把我们打得无还手之力。这次若七扇齐开,大家只有卯足劲才有一线生机。”菲莉西亚扁了扁嘴:“他们连莉也要杀吗?不能用我的名义叫他们停手?”在场大部分人都没想到这个突破口,一时愣了。

  “魔族视我们为蝼蚁,不接受任何交涉。”洁西卡苦涩地道。

  “他们才蝼蚁呢!”菲莉西亚气得小脸通红。她从小在人类当中长大,虽然无法摆脱“杂种”的阴影,潜意识还是把自己当成人,所爱的对象又无一不是人类,当然会激愤这样的评价。

  安抚地拍拍她,肖恩热切地建议:“用传声魔法就行了啊,他们不听也得听。”洁西卡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隐含无奈的眼神注视他。会意后,肖恩的神色也黯淡下来。

  在魔族看来,这个世界的生物全是供他们取乐的玩具,那有一半精灵血统的菲莉西亚,会被视为什么?

  而且菲莉西亚长得像父亲,魔族恨透了精灵王,又会接纳她吗?

  从长远角度看,身为另一则预言的主角,以及万一战败的重要人质,东方学舍也不会把她交给魔族。

  “莉……”肖恩只能紧紧抱住养女,温暖这个没有归宿的女孩。察觉他举动的意义,菲莉西亚感动之余,涌出新的疑惑和愤恨:难道,外公也不要她?

  这时,姗姗来迟的城防官率领部下出现:“对不起,盟主,战神大人,因为有个紧急会议……六皇子!”

  一眼看到人群里最耀眼的白发青年,他惊讶地大喊。

  鲁西克微妙地动了下眉,认出来人是宫廷侍卫长。洁西卡等联军军官都不知道他的身份,露出诧异之情。

  “太好了,六皇子!”城防官的眼角泛着喜悦的泪,大步冲上前,“陛下成天念着您,快跟我来!”

  “我不想见那个老混蛋。”鲁西克冷冷地拒绝。肖恩等人张口结舌:露西一向自重,就连气极了也不会骂人,现在却口吐粗言,他老爸到底有多可恶?

  “六皇子,陛下病危了啊!他知道您恨他,也不求您原谅,只希望见您最后一面!这也不行吗?”

  “……”鲁西克抿紧唇。他确实厌恶强占母亲,又不懂得珍惜爱护她的父亲,但毕竟是血肉至亲,听完这席话,心不禁动摇,

  “露西。”玛丽薇莎拉拉他的袖子,状似催促。叹了口气,鲁西克妥协了:“走吧。”城防官喜出望外,正要带路,洁西卡道:“我们先去巡营,你完事后,直接去你所属的战区。”

  “是。”

  在要塞最大的豪宅里,鲁西克见到了病重的父亲。

  “露西,真的是你!”已经接到通报的皇帝激动地坐起来,伸手想抓住他。见状,鲁西克微微柔化了脸上的线条,上前握住那只皱纹满布的手。

  任他有满腔怨气,面对一个垂危的老人,也发作不出来。

  “呵呵…咳咳咳,你还是这么心软,虽然脸总是板着。”老皇帝呛咳着笑了,以感伤的眼光端详他,“长得真像西尔达。”听到母亲的名字,鲁西克神情骤寒,情不自禁地加重手劲,大有将父亲的手捏断的架势。老皇帝痛得抽气,他年轻时也是有名的武者,如今只剩下满心失意和一身病骨。

  “你恨我,露西。可是,我是真的爱你母亲!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她也不领情。我给了她荣华富贵,给了她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地位,她还成天顶撞我。连我用冷落教训她,她还自得其乐,快活得好象没我最好,这…这叫我怎么受得了!”

  “像你这种男人,只适合那些肤浅庸俗的女人。”

  这是进入房间后,鲁西克第一次开口,声音压抑、低沉。老皇帝被儿子的气势压倒,冷汗直冒,良久,哀求地瞅着他:“露西!”缓和神色,鲁西克松开手,用淡漠的口吻道:“算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想谈,如果没什么事,我走了。”

  “等等。”老皇帝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镶嵌蓝宝石的精致匕首,递给他,“拿着这个,王室的传家宝——[龙眠]。”

  “……为什么给我?”

  老皇帝苍凉地道:“因为王家只剩下你和我了。”

  “怎么会!”鲁西克大吃一惊,“王兄们呢?还有弟弟、妹妹?”

  “别提你那几个王兄!在国难当头的时刻,他们还为了王位争得头破血流!”老皇帝气极攻心地咳嗽,一旁的侍从连忙端水送药,鲁西克也拍打父亲的背,帮他顺气。老皇帝挣扎着说完:“两个同归于尽,一个被暗杀,还有一个被圣域处刑,其他人都在九年前的雷击中死了——露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奥斯曼亡国的对不对?算父王求你,回来继承我的位子!”

  “我明白了。”鲁西克接下匕首,眼里浮着清冷的觉悟。他对王位没兴趣,但既然福斯家族只剩下他一个,他就有义务承担这份责任。

  “谢谢你,露西!”老皇帝欣喜若狂,忙不迭地道,“我们即刻启程,回去举行登基大典!”

  “父王。”鲁西克沉声道,“我参加了战争。”老皇帝惊怒至极,半晌才回过神,“战争!?他们竟然让你参加战争?我不许!这怎么可以!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露西,你别怕,你是奥斯曼的下任皇帝,有权不接受征兵!”

  “我是自愿参加,也不会退出。”冷静地听他吼完,鲁西克收起龙眠,拂了拂森绿色的披风,“身为最后一个王室成员,我责无旁贷;但我同样是联军的士兵,必须听从上级调派。”

  “露西!露西!”

  身后传来的凄切呼唤拉住白发青年的脚步,顿了顿,转身扔下一句,“我会活着回来,你放心。”

  巡视了所有的战区,洁西卡带着幕僚团和帕西斯来到位于后方的司令部。这是栋用青晶石建造的坚固小楼,四周由最精锐的亲兵队守卫,岗哨森严;结界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堪称无懈可击。

  司令部多数是起督导和象征作用,具体的指挥,各战区的高级军官们就能胜任。

  “帕尔,你要有心理准备。”走在廊上,洁西卡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身后的人,“这场战争并不像表面那么光辉。”

  这是……看清门内的情景,帕西斯睁大眼:黑袍!还有死灵法师!

  房里的布置和一般的帅帐没两样,会议桌、地图、椅子、推演战局用的兵棋、传音水晶、投影装置,异常的只有那些被外界归类邪恶的法师和一些帕西斯认不出的奇怪道具。

  侍从兵很快为入座的人们端来茶点,他从而意识到自己扮演的并不是随从的角色,那又是什么?

  “别想太多了,帕尔。”看穿他的心思,洁西卡直截了当地道,“我只是受你师父所托,照顾你而已。”帕西斯露出别扭的神色:“我不想待在安全的地方。”

  “在前线,哪里都不可能安全。”

  “但这里至少安全得多吧!”

  “呵呵,你这孩子。”洁西卡轻笑,拍拍他的头,“好好学习吧,你是死灵法师,不是吗?”闻言,几名灰袍立刻投来冷电般的视线。帕西斯被他们看得怪不自在,讷讷道:“那…那个,我只是学徒。”

  没有理会他的澄清,法师们自顾自测试,满意颔首:“真是好材料。盟主,请务必把他交给我们。”

  开什么玩笑!帕西斯正努力安抚被这些阴森的家伙吓得直打哆嗦的噗噗,忙得只能在心里抗议。

  啧!就算是死灵法师,也应该阳光灿烂一点啊!

  “他已经有师父了,只是来见习的。”

  一阵遗憾的唏嘘。洁西卡笑道:“等空闲的时候,你们随时可以教导他。”帕西斯若有所悟,道:“洁西卡小姐,他们的任务不是召唤骷髅之类,而是操控死者吧?”

  “是,我们不是不死的魔族,人员不足时,只好用这个法子补充。”洁西卡并非自我辩解,而是平淡地称述事实。

  “那恕我直言,华尔特的主意正好派上用场,让死去的地侏去封空间门!如果没有现成的新鲜尸体,就把他们变成尸体!现在已经不是讲什么人道的时候了,牺牲几只地侏换来胜利,绝对值得!”

  洁西卡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没用的,曾经有地侏主动向我请愿。”

  “失败了吗?”帕西斯听出言下之意。

  “嗯,被魔兽撕得粉碎,敌人早防着我们这手。”

  帕西斯忍不住叹气。洁西卡弹了他一记:“你这个小鬼,安安静静喝你的果汁,别去想些有的没的。”帕西斯很不高兴,却不得不承认十九岁实在是个尴尬的年龄。而在精神上,他也远远没有成熟。

  哼,我一定要追上露西和安迪,至少不能被华尔特比下去!把饮料让给宠物,帕西斯气鼓鼓地嚼着小饼干。

  “盟主,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一切顺利。”

  一名法师上前汇报,洁西卡点头表示收到。帕西斯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经过努力,安迪已经适应了军队的作息,与同事和上下级也相处甚欢。这天,所有的高级将领聚在帅帐里,针对司令部的秘密指令商讨部署,突然一个闯入者扑了进来。

  “安迪——”

  “肖恩师父!”年轻的龙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了个满怀。余人当场石化,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个在徒弟身上蹭来蹭去,喃喃好想好想你的青年。

  这…这家伙就是神明的代理人,我们的希望?

  简直是噩梦……

  意志坚定的军人们也产生了晕过去的冲动。安迪欣喜地回抱师父:“你怎么来了,刚到?”

  “没,前天就到了,一直在认识新朋友,抽不出空。”

  “莉她们好吗?”

  “哼,他们想打仗想疯了,不理他们。”肖恩赌气地道,又引来一阵抽气声。这才注意到帐内有其他人,他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大家好,我叫肖恩。”

  ……知道你是肖恩。众人用白眼看他。肖恩不解:怎么好冷淡的样子?安迪已经明白原因,干笑道:“对、对不起,阁下,我先失陪一下。”拉着师父一溜烟冲出去,提点他谨言慎行。

  沉默片刻,上座的空军总指挥沃德上将威严地咳了一声:“各位,我们要自力更生。”

  众人肃然点头,用比刚才更认真的态度继续讨论。

  春之月19日,战云密布。

  这一天,魔界宰相站在透明的玻璃墙外,看着他的女性克隆体,也是唯一的女儿。

  黑眸有瞬间的犹疑,最终还是湮灭在仇恨里。

  然后,他转身离去。

  而联军方面,自清晨起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张力。东方盘旋着诡秘的阴云,随着时间的流逝扭曲变形,渐渐形成漩涡状的气流;地面轰隆作响,像承受不住某个正在显形的物体一样。

  当迷雾终于散开后,总共七扇仿佛金属制的巨门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不多不少,七扇。

  深邃的黑暗倾泻而出,化为数以万计的魔影,汇入早就排列好的方阵,等候上位者的调遣。

  尚未从这波冲击中回过神,不知谁发了声喊,人人抬起头。

  一道贯穿天际的裂痕映入眼帘。

  开始,只是光纤般的细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宛如一张恶意咧开的大口,嘲笑着不自量力,妄图向强大的侵略者挑战的人们。

  铺天盖地的异形蜂拥而出,占据了天幕。

  宛如噩梦的景象再次袭击了每个人。

  以[天之痕]为开端,正式爆发名为[黑色一周],惨烈的降魔战争总决战。

  “全体升空!”

  “锥形阵!快!”

  空军所属的战区里,响起两个声音,唤醒了失神的人们。

  如果不把它们拦下,士气立刻会崩溃!抱着相同的念头,安迪和维因大声喝令部下,迅速结队,然后奔向各自的搭档。

  “麦先!”

  “没问题。”保持龙形的银龙王镇定地迎接自己的骑士,张开宛如白银铸就的双翼。

  而维因的坐骑是一头漆黑的四爪龙,迅猛而矫健的外形,与它的主人浑然一体的相似。

  “小子们,飨宴开始了!”

  “哦——”

  黑玫瑰军团首先完成集合,整齐划一地飞向天空。身经百战的老兵起了良好的表率作用,原本隐含恐惧的紧张气氛一转为高昂的战意。紧接着跟进的是狮鹫骑士团和白蔷薇军团。

  联军最精锐的空中力量以堪称艺术的动作布阵,犹如一柄锐利的箭头,无惧地冲向那汹涌的黑潮。

  敌人的攻势虽浩大,在军官们眼里却是破绽百出,毫无战术可言。担任冲锋主力的狮鹫骑士率先发起攻击,沉重的掷斧切开大气,形成密集的光雨刺入魔兽的阵营,赤红的血液飞溅开来。借助惯性和强大的风压,不少躯体甚至被一剖为二,连同碎裂的魔核一齐直直坠落。

  两翼的飞龙骑士适时张开守护的羽翼,向外伸展出坚硬而锋利的棱角,切割着从第一波冲击中生还的敌人,激荡起由残肢断翼组成的波涛。空气狂暴地呼号,卷起战斗的疾风。

  不死的大军并未退缩,仿佛奔腾的潮水涌向阵形的尖端。联军的反击在呼啸声中展开,事先埋伏在高空的两千名龙骑士发动强有力的冲撞。利用高度优势的俯冲宛如一把把尖锐的飞刀,撕裂了黑色巨蟒,坠向地面的尸体扬起一朵朵尘云。

  中央的狮鹫骑士反而后退,协调柔软地将敌人引入包围网。当白蔷薇军团结束第三次俯冲,一个个小圆阵已然成型,巧妙地分割敌人的战力。

  然而,联军方面虽然掌握了主动权,形势却没有好到哪里去。源源不断的援军依然从那条恐怖的裂缝中涌出,撞击着飞龙骑士固若金汤的防线;如果骑枪和掷斧不能准确地贯穿魔核,被破坏的肉体很快就会重组,再度化为无所畏惧又不知疲倦的战士。而这对大部分新手而言,太过困难。即使老兵们多方掩护,损失依然可观。

  “结枪阵!多角度突刺!”身为新兵指挥,同样是新人的安迪却展现出沉着的魄力,命令正确及时,看了眼明显缩短的天之痕,用坚定的口吻鼓劲,“不要气馁!那种缝撑不了多久!”

  回应他的,是振奋的高喊。

  那小子干得不错嘛。维因暗赞了一声,骑枪疾划,令一头魔兽身首分离,上挑的枪尖与闪耀的球体相撞,炸开无数星屑;身下的坐骑同时撕碎了另一道黑影。

  空军的出色表现极大地鼓舞了地上的人们,初时的心怯被抛到九霄云外。号角声响,巨大的方阵就像绷紧身躯的巨人,各个环节都活动起来。士兵们秩序井然地排列成紧密的复合阵型——刀斧手、刺枪队、甲盾兵和弓箭营组合得丝毫不乱,整齐中透出肃杀。覆盖整个联军的声网发挥了最大的功能。

  一百五十万大军铺展开来的景象壮观至极,遮蔽了广阔的平原,剑刃和盔甲反射着日光,仿佛钢铁的海洋。身在司令部的帕西斯在这幅画面前屏息静气,双拳握得死紧,全身被冷汗打湿。

  本阵,肖恩谆谆叮嘱宝贝女儿跟紧自己,千万不可以乱跑。

  气氛最火热的前锋,华尔特一边嘟囔“怎么能输给安迪”,一边扎紧头带。

  阵列最突出的左翼,鲁西克默默检查武器装备,俊美的面容笼罩着冰一般的冷肃。

  位于后方的医疗队里,身穿白袍的玛丽薇莎双手合十,全心全意地祈祷大家平安无事。

  这一年,肖恩普多尔卡雷三十三岁,安迪米拉尔欧斯达二十五岁,鲁西克福斯二十四岁,华尔特二十一岁,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十九岁,玛丽薇莎十七岁,菲莉西亚年仅十五岁。

  “全军突击!”

  冰冷的海水动了,如最猛烈的潮汐冲向敌阵。与之相反,来自异界的魔影们却是接近死寂的泰然,摆出的也是一目了然的冲锋阵——中央是有厚重甲壳的装甲兽,两侧是双头魔狼和庞大的节肢形生物组成的队伍。甚至不费心部署,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对应着展开。在它们身后,高耸入云的空间门像夸耀自身的存在般矗立着。

  加上还在补充的预备兵力,魔族一方总共有十五万左右。

  十五万对一百五十万,看似滑稽,却暗示了残酷的实力差。

  咒语的吟唱和弓弦的蜂鸣接连响起,密集的箭雨遮天蔽日,绚丽的魔法光芒在最前列的魔兽当中炸开,爆破声不绝于耳,倾泻而下的银色亮线也发出刺耳的破空声,却只造成个位数的伤亡,队列更没有因此产生丝毫混乱。

  法师们不再释放攻击魔法,转而对士兵们进行加持:大力术、火焰护甲、冰盾、圣光之屏……五颜六色灼灼生辉。弓箭手则朝两翼集中射击,这一次主要瞄准防御较弱的双头魔狼和节肢怪的腰部。效果出现了,前者吃痛下撞倒了同伴,在血味的刺激下狂躁不安;外形酷似蜘蛛的巨型八足虫虽然拥有稳固的平衡感和坚硬的甲壳,一旦被精灵独特的箭技撕成两半,也只有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突击!”

  看不下去己军的丑态,魔兽真正的总指挥下达无声的指令,黑眸射出冰芒。与此同时,察觉敌人动向的洁西卡急忙用传音水晶命令弓箭手后退,骑兵冲刺。

  联军大部分是步兵,因为马匹害怕魔兽,只有久经训练的战马抵抗得了那样的威势。

  接令的骑士们迅速挺枪奔驰,但是敌军的速度超越了人类的想象。大地震颤,风沙和尘土一眨眼就被远远抛在后面。加速度不够,勇猛的骑士反而陷入被动的局面,与超过马背高的魔狼辛苦地缠斗。当意外灵活的八足虫从侧面发动攻击,压力更是倍增。

  再坚固的铠甲也吃不住魔狼的一击,包裹的肉体扭曲变形,鲜血狂飙。节肢昆虫背后伸出锐利如刀的触手,连人带马切成碎块。失去了距离,骑兵的战力还比不上步兵,后方的部队立刻上前掩护。

  付出惨重的代价,两翼终于顶住敌人的猛攻,让残存的骑士们退了下去。而本来受照顾站在第四列的鲁西克,裸地暴露在魔兽面前。

  就在这时,中央的两股洪流也撞击在一起。

  血战开始。

  兵器的碰撞声,火球的爆炸声,战士的呐喊声此起彼伏,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杀意的风里。

  大军之中根本无法闪避,敏捷的身手被彻底封杀,白发青年只有正面迎击。雪亮的长剑准确地贯穿魔狼的大口,却被利牙紧紧咬住,另一只头不失时机地咬下。举盾格挡,精铁制的盾牌裂开无数裂缝,若非缩得快,连手臂也会穿孔。饶是如此,半个身体也为之麻痹。

  惊骇之下,他愣了一瞬,等回过神,只来得及抽出佩剑,斩下一个头,眼看就要被另一张血盆大口咬碎脑袋,一把巨斧斜斜劈落,飞溅的血液洒了他一身。

  “小子,你没吃早饭?”和武器十分相配的大汉笑问。

  抿紧唇,鲁西克一言不发地冻住一头魔兽的前脚,利用惯性让它自己撞到剑上,刺穿魔核。大汉咕哝“这还像个样子”,以和壮实的身躯不相符的灵巧动作闪开节肢怪的触手,冲进它的攻击范围切断腰部。

  当砍杀告一段落,两人才有空背靠背,稍作喘息。

  “谢谢你。”鲁西克说出迟来的道谢。大汉百忙中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没事,大家一块儿努力吧。”

  “嗯!”

  他们俩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又是并肩作战,勉力支撑下来,其他人却没这么好的运气和实力。阵形被冲得乱七八糟,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生命流逝,碎肉和血雨漫天纷飞。

  而中军的情势更糟,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杀。威力再强大的魔法,再犀利的刀锋也无法对装甲兽造成见血程度的伤害。反之,魔兽只要利爪一挥就打碎复数的头颅。不敢想象它们如果冲锋起来,会是什么下场。

  数不清多少次在厚鳞上留下浅浅的白痕,华尔特恼恨地后退。

  该死!这帮家伙的身体是什么东西做的!

  提气劈下,这一次少量的血花标了出来。没等他高兴,自动痊愈的鳞片就卡住了他的刀。

  千钧一发之刻,一只大手抓住他的领子往后一抛,躲过魔兽的合抱。由光元素凝成的白刃从胸腔刺入,后背钻出,爆发的能量不但绞碎了魔核,还破坏了内部机能。

  “啊,肖…肖恩师父。”华尔特惊魂未定地道,随即瞪大眼:为什么本阵的他会在这儿?难道,前锋全完蛋了!?

  “你这小鬼,到底有没有背书?”肖恩怒吼。不远处,菲莉西亚脸色之难看不亚于他,只是一半的原因是她发现自己无法控制魔兽。

  “对不起。”自知理亏的华尔特爬起来,握紧双刀,“不会再发生相同的事了。”没有打击他,肖恩背转过身。

  谁信这种鬼话……坚毅的战士抑不住颤抖和深刻的动摇。

  荣耀、诺言、约定,在这里全是假的,只有杀与被杀。

  澄净的琥珀色眼眸渐渐变成阴鹜的暗黄色,是死亡的眼神。

  比电光火石更短促的瞬间,漆黑的镰刀带起长长的银线,然后一切停止。

  斩断空间。

  无论多坚固的装甲也挡不住这样的攻击,成群的魔兽被肢解,化为无机的肉块。附近的人们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追随这位战神。

  “我只能罩你今天。”调整呼吸,肖恩抬头望去,天之痕已经关闭,空军正在和数量可观的魔兽缠斗,膜状的尖翼和有力的翅膀交织成巨网,但白银的龙和他的搭档依然显眼。松了口气,他一字一字交代:“你好自为之。”语毕,光剑和暗镰消失,换上鞭和枪。刚才那种伤身的招术,他一天也只能使用三次。

  小规模的胜利并没有影响大局,正如单人的力量再强也挽救不了颓势。幸好依靠司令部对全局的把握和机动调度,重整态势的两万骑兵及时冲击敌方的侧翼,同时巧妙地避开它们的锋芒;而勇猛的矮人和兽人组成的援军也将本阵从溃散的危机中解救出来。

  原本强弱悬殊的局面转为僵持,如果说魔族一方是坚硬无比的铁墙,联军就是无孔不入的水银,总是第一时间打击敌人的薄弱环节,并尽可能地保存自己。

  “这帮蝼蚁干得不错嘛。”

  坐在显示屏前,仍然戴墨镜的魔王艾尔拉斯跷着腿评价。侧立在他身旁,穿着黑色法袍的魔界宰相冷笑:“垂死挣扎罢了,叫装甲兽冲个几轮,保证他们再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哎哎,别这样么,维烈,人家也是很拼命的。”艾尔拉斯柔声安抚,因为打算用自己的死让半疯的友人恢复神智,他现在多少能够理解那种心情,“俗话说礼尚往来,对方尽了全力,我们也不好打马虎眼,是不是?”

  “慢慢折磨就是对等的礼仪?”维烈毫不掩饰地露出嘲讽之情,“你什么时候也染上虐待癖了?”

  呜……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也好,那些庇护精灵的共犯,不必讲什么仁慈。”

  啊啊啊~~~这家伙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艾尔拉斯在心里哀号。对主君的担心一无所觉,维烈径自下令:“两翼包抄,把骑兵全剿了;再补上一批装甲兽,堵住缺口。”

  “呃,维烈,你真的不留余地吗?”

  “留啊,所以跟他们耗,让他们把底牌一张张亮出来,再一网打尽。”

  “这叫留余地!?维烈,得饶人处且饶人,生命之间更应该和平相处,不要诉诸暴力。”临死悔悟的魔王苦口婆心地劝导。泯灭天良的宰相只是无言了一阵,道:“王,你需要去看脑子。”

  该看脑子的是你!

  于是,在维烈的调整下,尽管洁西卡竭力避免,还是不得不陷入消耗战。第一天,以阵亡比千比一的“平局”结束。

  晚间的杀伐依旧激烈,不知疲倦的魔兽拥有绝佳的夜视力和灵敏的嗅觉,进攻比白天更猛烈。若非人类这方数量占绝对优势,可以分批轮流战斗,代表圣十字联军的旗帜当夜就会倒下。

  鲁西克毫无食欲地嚼着干粮,手不自觉地发抖,不是害怕,而是使力过度的缘故。今天两翼面对的压力最大,他几乎没有休息过。不停地撤退、转战、掩护、厮杀,生还简直是奇迹。现在他已经没有当时的记忆,可见他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吁了口气,他看向远方。七扇空间门屹立不摇,在黑暗里闪烁着冷光,水青色的眸子顿时蒙上忧郁。

  环视周围,都是呻吟的伤兵,残破的剑与盔甲,白魔法师们满头大汗地来回奔波,气氛并不绝望,但是长此下去,斗志总会磨光的。

  突然,他的视线集中在一头红发上。玛丽薇莎投来关怀的一眼,包含着歉疚和安心。

  微微一笑,浮躁的情绪沉淀下去,白发青年以温柔的眼神,凝视挚爱的少女尽心尽力地治疗重伤者。

  愿那人平安,大家平安。

  联军以勇气和鲜血阻挡了散发死亡气息的寒流,直到太阳升起,残酷的杀戮再次展开。接连三天,持续不断的拉锯战越衍越烈。巡视了营地,洁西卡决定翻牌。

  陆军还有余力,但空军已经到达极限。

  第四天清晨,三千名驾御天马的精灵射手升空,代替狮鹫骑士压制有翼魔兽。以合成术制造的天马防御力不高却极为灵活,精灵的箭法更是百发百中,连在混战中也不会错伤友军。

  “那些该死的精灵!把他们统统打下来摔成肉饼!”正如洁西卡所料,维烈的注意力全部转到天上。而地面,召唤师们驱使来自星界的精兽反扑敌人,其中混杂着战力强大的奇麦拉和死灵法师召唤的不死怪物。

  联军的阵线首次向前推移,而且是势如破竹地一路挺进,在魔兽的阵营掀起血的豪雨。最后魔界的高层不得不派出护卫的精锐师团,才挡住人类的猛攻。

  下午,大地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一座通体漆黑的高塔参天而起,宛如秘银镂刻的魔法文字一圈圈围绕着塔身,令人悚然的巨大力量向顶点汇聚,化为涟漪般的波动扩散开来。

  这是聚魔塔,模仿圣光王朝的魔法之塔建造,能够提供联军的法师取之不竭的魔力,用来对付高等魔族的利器。

  威力倍增的攻击魔法炸出层出不穷的缺口,原本稳如泰山的黑色巨墙出现了摇晃的趋势。宛如金属碎裂的脆响从爆炸的裂口迸出,随后,断肢血肉洒下猩红色的冰雹,浸湿了地面。

  “雷电怒涛!”

  水蓝色的帘幕和金黄色的雷球同时包围住十来只装甲兽,使它们的行动为之停顿。后面的百人队立即冲上去一阵乱砍,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成功歼灭这一小簇敌人。

  “干得好啊,菲莉西亚小姐!”小队长竖起大拇指夸奖。菲莉西亚抹了把汗,绽开如花的笑靥:“嘿嘿,这帮家伙果然是铁做的,怕电。”

  装甲兽的外壳其实是合金,不过里面有铁成分也是事实。

  “加油!将那些恶魔打进地狱!”

  压根忘了自己也有恶魔的血统,菲莉西亚振臂鼓舞,眼里是对侵略者的刻骨仇恨和坚定的同志情谊。

  回答她的,是发自肺腑的响应。

  相同的情景还发生在其他地方。目睹这一切,魔界宰相只是冷冷一笑,走进次元通道。

  第六天上午,天空出现异变。

  不再是纵长的空间裂缝,而是虫洞般的圆孔。空气急遽地翻动狂涌,呈现异样的灰白色,渐渐向中心聚拢,从中涌出泛着冷硬质感的漆黑轮廓。

  一座浮游要塞。

  伴随着仿佛齿轮启动的沉闷声响,白炽的光线从炮口射出,刮起能量的飓风,在地上凿出深不见底的大坑。每一击都是数以百计的伤亡,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化为巨大的恐惧,崩溃了战线。而大量的魔兽援军抓住时机,展开夺命的总攻。

  “麦先!”

  安迪的大喊淹没在同样焦切的嘶吼声中,但是银龙王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一言不发地载着他升空。损失惨重的黑玫瑰军团和白蔷薇军团更快一步,连阵形也来不及排,就那么泯不畏死地冲向那台杀人机器。这一刻,每分每秒都有人烧成灰烬的时刻,他们只有用自己的命,去填炮口!

  看不见的力场阻挡了英勇的战士,锐利的骑枪根本无法打开缺口,连威猛无匹的龙息也只能造成轻微的摇曳。一筹莫展时,少数人看出破绽——炮口所对的方向,就是唯一的入口!

  一朵朵血花绽开,速度再快的飞龙也赶不上光炮的射击,但后继者依然前扑后涌。

  是蠢,是傻,是无谓的牺牲,可是除了这么做,他们还能干什么?

  或许……或许赶得上。

  “可恶啊——”

  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同胞阵亡,年轻的龙将第一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坚毅的眼浮起水气。唤回他神智的是麦先镇定的声音:“冷静点,安迪,我也许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真的?”不但安迪欣喜若狂,正要亲自出马的维因也兴奋地扑了过来。

  “我暂时无法吐息,但我可以使用镜盾。也许挡不下,也许会死,你去吗?”

  “当然了。”夹紧双腿,端稳长枪,安迪定定注视目标,“我们走,麦先。”

  冰蓝的晶莹盾牌将条状的能量波反射出一个锐角,被力场消融。银白的巨龙飞快地冲进去,划出弧形的轨迹躲进光炮射不到的死角。看到这一幕,残存的龙骑士们齐声欢呼。

  黑黝黝的炮口再次浮现灼目的闪光,这回瞄准的是精灵的弓箭大队。安迪朝最薄弱的接缝处用力突刺,效果不如预计理想,光炮没有坏,只偏移了约45度角。

  这一击埋葬了三百多名的精灵射手,而位于附近的鲁西克被余波抛了出去。

  不知道自己救了师弟一命,安迪只是懊恼地咋舌,准备发动长枪的全部力量。

  就在这时,远方的黑之导师眯了眯眼,举起祈莲星杖,无声无息地命中了银色的龙。

  坠落的前一刻,蓝紫的光枪贯穿了炮口,炸出无数星星的碎片。

  摔在地上的瞬间,鲁西克没有感觉到痛楚,在体内奔窜的灼痛霸占了他全部的感官。

  修长的身体痉挛着翻滚,好一会儿才在主人的意志下停止,十指深深嵌进地面,大口大口的血喷了出来,是病态的紫红色。

  一手按着胸口治疗,鲁西克用另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他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内伤,不过能活下来就很值得庆幸了。

  瞥了眼远处焦黑的大洞,水青色的眸浮起沉默的哀恸。

  魔族的“恨”,他不理解。难道这种感情,非要无辜者陪葬才能平息!?

  抬首远目,失去了炮口的浮游要塞孤零零地悬停在半空,几名飞龙骑士状似监视地盘旋,显然是他们挽救了这场几乎灭顶的危机。

  环顾四周,都是失神呆立的人们。只差一点,联军的阵形就彻底崩溃了。一旦士兵开始奔逃,军官喊破嗓子也拦不住。幸好龙骑士们动作及时,而以矮人为首的异族大军奋不顾身地挡住了魔兽的反攻,才没一败涂地。

  看到那凄厉的厮杀,大部分人都露出羞愧之情,急忙在军官的指挥下跑回老位子,重整态势。鲁西克是第一时间冲过去的人之一。

  这两天战列已经推进到相当前面,虽然因为浮游要塞的出现和破坏,混乱了一阵子,但总体并没有落后多少,只要再加把劲,封印空间门是触手可及的事。想到这里,每个人都觉得浑身是胆,涌出满腔斗志。

  “魔法师轮换!重骑兵冲击右翼!”

  洁西卡迅速换上两支堪称隐藏法宝的生力军,准备配合目前的势头一口气拿下空间门,免得夜长梦多,敌人的浮游要塞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

  “洁西卡小姐,安迪…安迪他……”帕西斯脸色惨白地指着一块布幕,神情是强忍又无法不问的惊惶。洁西卡的眼神柔和下来,拍拍他的肩:“放心,那一击没有打到安迪。”

  但内心,她并不像表面那么乐观,因为当时的距离太近了。

  万一碎片刺进要害……洁西卡不敢深想下去,而局势也不容她放太多注意力在弟弟的徒弟身上。

  本来她的战略构想是利用高等魔族托大的心理,以优势兵力截断他们的退路,再由肖恩出马。

  即使肖恩是人类当中少见的强者,如果全力发挥天杖的力量,也只能支撑最多半天。这段时间就算来得及把那些高等魔族全部干掉,也要他们乖乖站着挨宰才行。一旦逃回魔界,或者来个空间转移,那就什么戏也不用唱了。

  所以她秘密布置了一个覆盖艾斯嘉全境的封魔法阵。

  通过特殊的法器切断山峰,使其平面朝上,飘浮到特定的位置,形成施法的领域。

  空间魔法是立体魔法,平面的方式起不了作用,只有复合型的多重法阵才能封住。但是这项工程太过浩大,目前也只是逼近完成,而且有效时间同样有限。

  必须在今天以内了结。瞄了眼镶在墙上的计时仪,她向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发出指示。

  雪白的大鸟一振翅就铲平了数百魔兽,飞舞着掩护阵型的薄弱环节,吐出火球炸开缺口。看到统帅的召唤兽如此神勇,联军都大声欢呼。

  “奇怪,是我眼花吗?那只鸟好眼熟。”

  艾尔拉斯注视屏幕喃喃自语。维烈皱眉道:“不是你眼花,是我的侍从。”

  “那怎么会跑到蝼蚁那边去?”

  没有回答,魔界宰相漠然的神色微微动摇:难道,她也来了?在战场的某个角落?

  宽大袍袖下的手攥了攥,然后是剔除了感情的冷酷语调:“弗雷德。”

  “叫我干嘛?”坐在有华盖的躺椅上享受美女服侍的风之幽鬼懒懒地睇来一眼,“我正忙着呢。”

  “去把司令部剿了,一个也不许放过。”

  啧了一声,弗雷德嘟囔着起身:“竟然交给我这么麻烦的任务。”抱着早去早回的念头,他一连跳跃了几次,来到目标的上方。

  足有三十米宽的镰刀型风刃深深嵌进结界的弧面,互不相让地僵持了一会儿,化为碎散的气流消失。

  “还挺坚固的嘛。”弗雷德闲闲地笑了。在他看来这种程度的防御连热身都不够,只要把建筑物连根拔起,或者用超音波破坏内部,一切就搞定了。

  来势汹汹的魔法攻击阻止了他,七彩的光焰撞上高等魔族特有的防壁,炸出色彩斑斓的火花。

  司令部里,人人紧张地站起。

  “阁下,快走!来的是风之幽鬼,我们挡不了多久!”

  这就是风之幽鬼。帕西斯盯着布幕上的影象:白金色的微曲短发,苍蓝的眼眸,五官俊逸,和一般的人类青年没有两样。

  洁西卡态度沉着,对一个灰袍老者道:“你们带帕尔去陆军分部,那里也有相关的道具。”接令的人点点头,拉过临时学徒。

  “洁西卡小姐!”

  “别担心,我们去另一个司令部。”洁西卡绽开沉稳的笑容,摆摆手,“战后见。”

  “嗯。”松了口气的银发少年不再挣扎,和死灵法师们一起离开。几乎在同时,负责启动另一个法阵的法师叫道:“奇怪!那边的通路关闭了!”

  惊呼四起,人们恐慌地猜测。洁西卡眸光一寒。

  科尔修斯……

  她不是没料到他会发难,要铲除她,也没有比战场更好的机会,只是她原先以为:他会等局势再稳定些。

  看来她高估了他的耐性,低估了他的野心。闭了闭眼,洁西卡毅然转向通往陆军分部的法阵,一名参谋更快一步,将她朝里头推。

  就在这时,天花板消失了。

  所有的法师把一瞬间所能想到的防御魔法全部施加给她,幕僚团组起人墙挡在她面前。能爬到这个位子,他们的武艺都有两把刷子,然而,连抵抗的时间也没有,就被透明的涡卷绞得粉碎。

  “阁下,快逃!”只有一个人来得及说出遗言,和着喷溅的血。

  无言地,洁西卡按着左手小指上的戒指。

  早在房顶被吹飞的一刻她就决定用瞬移戒离开,不是懦弱怕死,她肩上背负着整个联军,容不得她讲义气。

  但是不行……大概是空气屏障之类的东西,困住了她。

  逃跑无门,只有迎战。年轻的盟主拔出佩剑[煅炎],抬起头。还浮在半空的风之幽鬼挑眉一笑:“哦,是女人,可惜不是美女。”对于没有姿色的异性他向来兴趣缺缺,轻慢地打了个响指,“我不杀女人,就让我的下仆送你一程——亚克,给她留个全尸。”

  惊险地闪过敌人的几下扑击,洁西卡因为踩到散落的瓦砾而踉跄,险些跌交。

  体形轻巧的魔兽和他的主人一样,进退如风,肉眼根本追不上,她纯粹是靠条件反射抵挡。

  哪怕知道是垂死挣扎,彼此的实力天差地远,她也不愿放弃,更庆幸能保持联军统帅的尊严,以一个战士的身份迎接死亡。

  终于力竭的刹那,她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长啼,似乎是古拉的悲鸣。

  生前的种种在脑中一闪而过:金戈戎马的岁月;辛苦组建军队的初期;一边打理家业,一边帮某个长不大的任性鬼收拾烂摊子,毫无空余的忙碌青春;然后是棕发的小男孩笑着喊“姐姐”,扑进她怀里的情景……

  而她最后听见的,是自己颈骨断裂的声音。

  一阵撕裂般的心悸,使肖恩停下握着暗镰的手。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一发炎流弹轰退趁机反扑的魔兽,焦急大喊,“别发呆啊!”

  “啊…是。”慢应了一声,肖恩依然魂不守舍,只维持最低限度的自保,再无之前的拼劲。

  是怎么了……怎么了呢……黑色的潮水淹没他的心,冰冷、厚重,向来稳定的双手此刻竟然隐隐颤抖。

  身后又响起养女的提醒,他强打精神,甩去不明确的预感,迫使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战事。

  “该死,维烈!你给我说明清楚!”

  和出发时的意态悠闲截然相反,风之幽鬼极其狼狈地回到次元通道前的大本营。发丝凌乱,米色的长袍焦了好几处,腋下夹着不断挣扎的圣炎兽。

  看到他的样子,维烈也十分错愕,更让他搞不懂的是友人为何会和侍从杠上。

  “维烈——”还不知道他和这些可恶魔族的关系,古拉迪乌斯抽噎着扑向他,“你一定要杀了这个坏蛋,为洁西卡小姐报仇!”

  “你杀了洁西卡!?”维烈惊怒交集,厉声质问。

  “干嘛?是你要我剿了司令部的啊。”让侍女拿来替换的衣服,弗雷德没好气地道,“那边是有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我没问。”

  听着两人的对话,艾尔拉斯想起一件事,脸色发白。

  “那个,维烈,我一直忘了跟你说。”愧疚地垂眼,他斯斯艾艾地道,“联军的统帅,就叫洁西卡。”

  瞪着他,魔界宰相一时失去声音。

  同样的冰水灌进他的心房。

  因为高层的动摇,魔族的行动迟缓了许多。而联军有第二司令部接替,没有出现丝毫破绽。

  为了避免影响士气,消息只传给各指挥部,在场的军官们沉默肃立,化为无声的石像。

  “都给我动起来!”陆军总指挥凯欧上将扯开嗓门怒吼,“那两个哭的把眼泪擦掉!战争结束有的你们好哭!”训完部下,他转向司令部生还的一批人,顺了顺气才得以流畅地说话,“不好意思,请你们去那边的小房间,这里太吵了,也不太方便。”

  领头的灰袍法师点头表示理解,跟着向导离去,他的助手却一动不动。

  洁西卡小姐死了!?帕西斯只觉脚下裂开一个无底洞,将他吞没。

  大脑混乱得无法思考,唯一的念头是:他要怎么向肖恩交代?

  再也站不住,他冲出帅帐。认出他是战神的弟子,守卫没有阻拦。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帕西斯握紧佩剑,碧眸浮起雾气。

  连洁西卡小姐也死了……

  没死的最好,死了的死成一堆!一抹眼睛,他奔向士兵的队伍。

  帕西斯上阵的同时,他的师兄被从前线抬下来。

  不用麻烦了。华尔特很想这么跟战友和白魔法师说,可惜他发不出声。

  他的伤……应该是没救了。

  活到现在,已经是好运得不可思议。第一天回到营地,他两条腿难看地抖动,晚饭也吃不下,只喝了几口水。满满的后怕涌上来,几乎令他崩溃。再无刚上战场时跃跃欲试,天真不怕死的劲头。

  战争不好玩,真的不好玩。

  之后,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他的胆壮了,甚至有心情调侃自己:下回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

  幸运之神也的确不会永远眷顾一个人,魔兽抓破了他的胸腔。

  费力地吸气吐气,华尔特正想挤一声道歉给师父和母亲,一句肉麻话给远方的未婚妻,原本火辣辣疼的伤口被清凉感取代,疲乏的四肢再次涌出力气,宛如重生的感觉使他惊讶地瞪大眼。

  跃入视野的是一个美丽的小生物,四片闪闪发亮的薄翅,精致的小脸有着长寿种族特有的冷漠,语调也缺乏情绪起伏,却在华尔特耳边放大再放大,化为雷霆:“请你珍惜你的生命,这是我最后一滴眼泪了。”

  呆了一秒,他挣扎爬起,用最端正的动作行礼:“我会连你的份一起活下去。”

  妖精绽开淡淡的笑容,像融化的雪般消失。

  稳如磐石的手颤了颤,举起,扎紧松垮的头带。

  “他XX的!”一边中气十足地咒骂,华尔特一边撒腿狂奔,压根看不出他前一刻还是重伤者。

  青年的气势简直可以用“神阻杀神,魔阻杀魔”形容,但是一连砍翻十来头魔兽后,一只雪白的柔荑不费吹灰之力地抓住他:“你是个好兵,掩护我。”

  “啊?”华尔特用眼角的余光看去,只见一个过去碰上他绝对会吹口哨的大美人。俏丽的短发,身穿贴身而轻便的短袍,显然是名战斗法师。右手仿佛火焰组成的长鞭舞得猎猎作响,鲜红的护腕刺激了华尔特的记忆。

  那是神器[飞焰],那么她是……

  “贝尔妲小姐!”

  “哟,你认识我?”贝尔妲忙得没空打量他,只道,“你刚刚太拼了,照你那样的打法,不消半刻钟就会没力。跟紧我,我们去封空间门。”华尔特张大嘴,随即低声笑起来:“真是让人心动的话。”

  “彼此彼此。”

  “好——冲了!”唰唰两刀劈下双头魔狼的首级,华尔特以更悍勇的姿态大肆杀敌。贝尔妲看得咋舌:“好像某人。”

  傍晚时分,位于西北方的一扇空间门在轰鸣声中崩塌瓦解,联军欢声雷动。而现场,堆积着上百名血液流尽的水族和数十倍的士兵,以及魔界第二军团长的魔核。

  受到鼓舞,由华尔特和贝尔妲打头的突击小队;肖恩率领的本阵;以矮人和兽人为主的异族队伍加快速度挺进,个个不要命地往前冲。伤亡最惨重的左翼更快一步,与第三军团长的亲兵陷入搏命的厮杀。

  当最后一头护卫兽倒下,伤痕累累的白发青年终于一览无遗地看清巍峨巨门的全貌。

  连感叹的余裕也没有,他握紧剑柄。这把洁西卡赠送的名剑[雪夜]不沾血也不沾汗,帮他省去很多麻烦。即使如此,他也已经筋疲力尽了,纯粹是靠意志在支撑。

  和他面对面的是一个苍银色直发的年轻女郎,一身远行贵族的打扮,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女人?鲁西克微微皱眉,随即反应过来敌人是七魔将唯一的女性——第三军团长菲欧莉娜。

  “下贱的蝼蚁。”红润的唇瓣微启,刻意吐出字正腔圆的艾斯嘉语。

  水青色的眸子一动,凝聚成冰锐的视线,唇角上扬,是极尽蔑视的冷笑。

  原来……这就是高等魔族。不懂得尊重生命,连死亡的真谛也不明白,自我膨胀,倚仗强大的力量为所欲为,精神状态和没有自控力的三岁幼儿同样水平的“小鬼”。

  “你笑什么!”看出他的轻蔑,菲欧莉娜恼怒地叱道,“低等动物还敢露出这样的眼神,找死!”

  数以千计的冰锥刺穿士兵温热的躯体,形成一根根悚然的冰柱,使幸存者望而却步。凭着灵敏的反射神经,鲁西克避开指向自己的攻击,飞快地扑向菲欧莉娜,锋利的剑锋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

  “蠢货!”

  伴随着刺耳的讪笑,近距离发射的冰针一枚扎进青年的左上臂,一枚粉碎了他的耳坠。信手挥舞,用冻气逼退急忙来救的联军士兵,菲欧莉娜恶意地道:“你是个美男子,我本来想留个全尸给你,既然你不识相,就让你做我宠物的点心——琳加!”细长的冰蛇应声出现,张开散发出寒气的大口朝鲁西克咬下。惊险万分地闪过,他冷静地后退,思索对策。

  但是无论他以何种角度攻击,都打不破那道坚固的结界,反而在剧烈运动中消耗了所剩无几的体力。哪怕他冒着生命危险当诱饵,让战友去封空间门,也突破不了拔地而起的冰墙,敌人好象拥有全视角一样。

  只有干掉她,可是……眼一花,鲁西克咬紧牙关稳住。

  他只剩下一击的力气。

  突然,他瞪大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冰蛇的尾部。注意到他的停顿,菲欧莉娜不失时机地指挥宠物:“放弃了吗?那就死吧。”

  下一秒,雪亮的剑锋贯穿了蛇头。

  攻势未停,利刃毫无迟滞地刺进障壁,爆发的剑气轻松撕裂菲欧莉娜没穿防具的娇躯,鲜血飞扬。

  “怎么会……”直到撕心裂肺的剧痛传遍全身,第三军团长才回过神,震惊地呢喃。

  结界没有失效,扭转胜负的关键是她可爱的宠物。高等魔族的防壁不排斥魔兽,因此,剑上串着冰蛇的雪夜也被判断为无害的友方。

  一脚踢飞魔核免得敌人重生,鲁西克拼尽最后一口气扯下项链,投进空间门。

  紧接着,黑暗兜头罩下。

  “小子!”

  手持巨斧的大汉险险搂住青年软倒的身体,焦急地摇晃。随后赶上的士兵们都满脸欢喜钦佩,关切地问道:“他没事吧?”

  没有回答,伤口愈合的冰蛇蠕动着睁开双眼,发出愤怒的咆哮。而四面八方,大陆各地的魔兽正应魔界宰相的召唤源源不断地赶来。

  “把他带下去!”大汉将奄奄一息的战友抛给一个跑得最快的士兵,“封印空间门的英雄,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当鲁西克恢复意识,太阳已经下山了。

  最先听见的是柴火的噼啪声和细微的人声,然后是混合着啜泣的咒文吟唱,熟悉的声线使他睁开眼,模糊的视野只能辨认出一抹火焰的暖色。

  “露西!”玛丽薇莎泣不成声,“你醒了!你醒了!”

  “不要哭,玛丽。”温柔的安慰轻不可闻。但红发少女还是听到了,晶莹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你伤得好重。”

  他被扛回来的时候,几乎就是个死人!连资深的祭司看了也摇头,是玛丽薇莎自告奋勇,使出禁咒[神恩的曙光],才将他的小命从冥界门口拖回来。

  即使这个法术会耗去她大半的寿命,她也不后悔,只要露西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她用魔法探测后发现,他体内盘踞着一股奇怪的能量,虽然没有危害,却驱之不散。

  “但是我还活着。”鲁西克淡淡一笑,虚弱而温暖,目光四下游戈,“我的战友们呢?应该都没事吧。”玛丽薇莎一窒,不忍地别过头,半晌才挤出声音:“扛你回来的那位先生只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后来也没看到他。”

  “……都死了吗?”鲁西克沙哑地道,表情平板。

  一张张平凡的脸在脑中快放,他甚至连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

  心一痛,两行泪水静静地流下。感到脸上的湿意,鲁西克苦笑:“伤脑筋,现在还不是哭泣的时候啊。”

  “露西……”

  “玛丽,为他们念段悼文好吗?我不信神,你是白魔法师,好歹有资格。”

  一手放在恋人的前额,玛丽薇莎启唇,唱起走调的安魂曲。不一会儿,陆陆续续的歌声从营地各处响起,回荡在夜空,清寂地散开,应和着远方战士的呐喊声,无限凄凉:

  “是谁的歌喉响亮,吟唱血泪的战歌;

  是谁的号角嘹亮,吹起铁与火的烽烟;

  梦想一霎那碎裂,希望变成了青烟,

  四处流溢着红色的河水,昔日的城市蒙上绝望的死雾。

  星空下,永不停止的华尔兹,倒映在历史的河流里,

  七弦琴上跳动的音符,是一个个英雄的瞬间。

  我的朋友啊,请记得墓碑上铭刻的故人,

  他们如今在遥远的冥界,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刀和剑交击而成的音乐,是战友们奏响的葬曲,

  为了每一个离开的英雄,我们祈祷——

  让光荣和宁静永远属于他们……”

  九点四十一分,妖灵族的战士与整支护卫军团同归于尽,一人在临死前投出项链。

  十点三十三分,第四扇空间门在华尔特和贝尔妲的携手作战下封印。

  十二点零六分,肖恩连破两扇空间门,群情激昂。

  只剩下一扇巨门,挺立在魔族的大本营前。但是直到凌晨,它也没有动摇。

  精锐的装甲兽师团组成坚实的方阵,文风不动地抵挡联军猛烈的攻势。而外围,集结完毕的魔兽残兵不断向内挤压,展开鬼魅般的游击战,只有骑兵和法师能对它们造成微弱的伤害。

  到处是刀光剑影,惨叫和咒骂汇聚成汹涌的声浪,每时每刻都有人流血牺牲。双方的搏杀就像两个巨人,拼尽最后一份力气做生死较量,气喘吁吁,伤痕累累。

  明亮的日光从东方的地平线铺展开来,谁也没注意到。

  第二司令部里,副盟主科尔修斯克威特注视布幕,自言自语:“差不多是和谈的时候了。”

  只有打到这个地步,魔族才会听他们这些“蝼蚁”说话。而趁着和谈的机会,也许能一举消灭所有的高等魔族。就算不行,还有封魔法阵做底牌。

  “去叫奥佛瑞特来。”言下毫无对精灵的王者应有的尊重和敬意。科尔修斯不认为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对,严格说来这场战争就是精灵惹出来的。

  “陛下,那边也准备好了。”一名法师报告。英雄王满意颔首。

  一切,很快就是他的了。

  精灵王是礼节周到的人,即使联军的军官们都不甚友好,也没有以眼还眼。事实上,他根本没什么触动。

  经历了丧妻之痛,又被女儿仇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在意?

  “很抱歉,奥佛瑞特陛下。”科尔修斯冷淡地道,“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魔族要求把你交出去,我们只有照办。”同样冷淡地睇了他一眼,奥佛瑞特无声无息地从原地消失。在场的人们大骇,赶紧看向投影屏。当然,布幕再大,也不可能找到单独的个体。

  凭借血缘的感应,奥佛瑞特却能够在乱军中锁定目标。

  看到骤然出现的父亲,菲莉西亚立刻拉长脸:“你来干什么!?”

  “放心,我不是来见你。”奥佛瑞特温和以应,询问相反一脸欢喜迎接自己的肖恩,“还有精灵活着吗?”

  “这个…我不清楚。”棕发青年为难地搔搔头。他全身上下都是血污,气质却丝毫不变,没沾上半点狠戾残酷。奥佛瑞特眼神一柔:“菲莉西亚就拜托你了。”

  “哎?”

  “联军的首脑打算把我当作诱饵,虽然没资格说三道四,但我也有我的尊严。乖乖让魔族虐杀,那可无味至极。”

  姐姐怎么会这么做!?肖恩惊疑不定。奥佛瑞特道了声别,飞向战况最吃紧的部位,一扬手,成排的爆炎激射而出,造成一片辉煌的崩溃。

  疯狂攀长的荆棘组成一道道锐利而坚硬的屏障,给予陷入困境的部队喘息之机。

  无数金色的电光打下,掀起破灭的序曲;冰白的冻气波呈放射状涌出,在冻结的瞬间就用风压碾碎;火流星和光箭一枚接着一枚从天而降,炸开对应的大坑;当拥有魔力的魔兽终于反应过来时,漆黑的光线——黑魔法[萎缩]已剥夺了它们的力气,大规模的砂泉法阵一个不落全部落网。

  最后,奥佛瑞特干脆操纵气流揩来一条项链,亲手丢进空间门。

  短短数十秒,几个轻描淡写的出手,就彻底扭转了战局。不但魔族一方目瞪口呆,本来要把重要的砝码抓回来的军官们也傻在屏幕前。

  搞什么!他们居然放着这么贵重的战力不用!

  “请出来吧,魔王陛下。”清朗的男声传遍全场,轻淡如风,“如果您不认识我,请容我自我介绍,我的全名是奥佛瑞特迪凡烈德修普。”

  几乎在同时,维烈握紧祈莲星杖,一只手横在他面前:“我去。”

  “王!?”

  “少罗嗦,按顺序也是我先。”戴正墨镜,艾尔拉斯意味深长地道,“维烈,以后就交给你了。”

  “呃…啊?”维烈反射性地应了一声,突然浮起不祥的预感,正要劝阻,艾尔拉斯打了个响指,伍菲和卡蒂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左一右夹住他,菲亚斯举着大槌笑得和气:“维烈,睡一下吧。”

  事后,魔界宰相质问这帮混蛋: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主君去送死?

  众人抹泪叫屈:“我们又不知道艾尔是打着自杀的主意,我们以为他是报仇,总之一切都是那些蝼蚁不好!”

  “……”

  望见从魔族的阵营遥遥飞来的身影,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恶名昭彰的敌方大头目长得并不如世人以为的丑陋可怕,外表像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身黑底金线的军装,戴着奇怪的曲线型镜片,露出来的部分线条纤细,抿紧的唇透出英气。

  他就是外公!菲莉西亚激动得手心出汗,一霎不霎地凝视素未谋面的亲人,有股冲动出声呼唤,想起魔族的暴行,硬生生地忍住。

  她不要和这帮坏蛋侵略者在一起!

  瞥见与艾尔拉斯对峙的奥佛瑞特,她生平头一次,为父亲担心起来。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魔王态度傲慢,毫不掩饰刻骨的恨意,“给你两条路选,一是跪在我面前自杀,二是跟我回去零零碎碎受死。”不被承认的女婿摇摇头,表情毫无波动,简短地道:“来吧。”

  艾尔拉斯嗤笑了一声,下一刻,奥佛瑞特感觉体内丰沛的力量被一股强硬的外力压制,像被锁进匣子一样。

  封印,不,感应力吗?只微微吃了一惊,精灵王就镇定下来,脱去雪白的外袍,露出底下秘银制的链甲。嫌长发碍事,用风刃截断。冰蓝的发丝飞舞,在阳光下如水澄澈。

  然后,他抽出腰间的细长剑。

  “啊——惨了!艾尔不会武艺啊!”远处观战的伍菲尖叫。卡蒂丝冷静地道:“怕啥,直接用念动力轰了他的脑袋就行。”

  “拿枪射更威风,反正维烈睡着了。”菲亚斯兴致勃勃地建议。被迫入睡的魔界宰相舒舒服服地躺在躺椅上。而躺椅原本的主人摸着下巴加入谈话:“一枪解决太便宜他了,我认为艾尔不会采纳。”

  “干脆我上!我会用我的剑把他割得七零八落,或者和弗雷德哥哥来个双剑合壁!”

  “敬谢不敏。”风之幽鬼断然拒绝。伍菲不死心地缠着他撒娇。菲亚斯和卡蒂丝埋首商议片刻,拉下通讯器向主君致电:“喂喂,艾尔,我们初步的讨论结果是……”

  对他们而言,这场战争自始至终只是游戏罢了。

  但结局,却惨痛得令每个高等魔族刻骨铭心。

  闪过两发动力波,奥佛瑞特背上的风翼一摆,欺近对方。虽然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艾尔拉斯僵硬的动作却极为笨拙。奥佛瑞特怔了怔,心头笼上疑云:

  难道他……不会武?

  因为接连几下试探也落空,奥佛瑞特一时吃不准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傻。而艾尔拉斯方面,真正是手足无措加眼花缭乱。

  其实他学过武,优离开摩耶以前,曾教他基本的防身术。然而那么多年没巩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连底子也没剩下,全是仗着墨镜——[自动转向仪]才剑下逃生。偏偏焦头烂额的时刻,友人还不识相地来打扰:“……你先用广域力场定住他,就可以慢慢地宰割。到时清蒸也好油炸也好,全随你!”

  我咧~~头都晕了,还清蒸油炸!艾尔拉斯气得捏碎了通讯器。这本是个绝佳的机会,奥佛瑞特却没有下手。

  他本来就不想置对方于死地,光是看在玛格的份上就不能。何况艾尔拉斯一死,魔族肯定为他报仇雪恨,使局势更加恶化,最好的方法,是俘虏他。

  以艾尔拉斯的地位,联军也不敢拿他怎么样。更重要的,菲莉西亚可以和外公团聚。

  奥佛瑞特并不知道封魔结界和神圣器的事,思虑妥当,就低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投降吧。”艾尔拉斯回以冷笑,暗暗停止墨镜的功能。

  劝降无效,精灵王只得选择较为粗暴的手段,长剑疾刺。这一剑快归快,路线却比之前明朗,满以为他能躲开,不料直直扎进胸膛。

  “你……!”奥佛瑞特顿时愣住。

  啧,跟一个大男人一起死真讨厌。强忍嫌恶之情,艾尔拉斯趁对方错愕的空挡抓住他的手臂,启动魔核的自爆功能,用恶狠狠的语气道:“我告诉你,你死了也见不到我的女儿和外孙女!”

  森绿色的眸子瞪到最大,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声音:“莉…莉还活着啊。”

  这句话是精灵语,但因为接触的关系,艾尔拉斯可以听见心声。

  这下轮到他瞠目结舌,一刹那唯一的念头是:RESTART可不可以?

  答案是NO。

  银白的光芒扩散开来,伴随着魔王陛下含恨的诅咒:“奥佛瑞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老实说,观众们有些看不懂。

  只能推测精灵王用精湛的剑术将魔王逼得走投无路,一剑刺进他的心脏,但邪恶的魔王临死反扑,最终两人同归于尽。

  因此,虽然精灵王不幸亡故,爆炸的余波又葬送了好几千人,余下的人们还是欢欣鼓舞,庆贺万恶的敌首被诛杀。

  惊痛的只有肖恩和菲莉西亚。

  一下子失去两位亲人,使菲莉西亚无法不惶然,情不自禁地抓紧养父的衣袖。

  今后,她只有肖恩师父了。

  但是他们俩的冲击远远比不上弗雷德等人。

  “怎…怎么会这样……”菲亚斯喃喃道,满脸难以置信。卡蒂丝摇晃了一下,强自振作:“赶紧把艾尔的核拿回来,让维烈帮他重生。”弗雷德失神地道:“没用的,我们都感觉得到,那是核碎裂发出的能量。”

  “讨厌!弗雷德哥哥说谎!”伍菲用力捶打他,眼泪夺眶而出,“艾尔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啊!”

  “喂,你们还有空吵架!”一个麦穗色长发的青年从天而降,他是第四军团长恩特来夏拉,也是七魔将仅剩的成员,“人类打过来了!我的部队可挡不了多久!是不是暂时撤退比较好?反正还可以再来。”

  “这……”众人面面相觑,现在情势混乱又群龙无首,他们实在拿不定主意。突然,菲亚斯高喊:“不行!艾尔都死了,我们怎么可以不为他报仇!”

  “没错!干脆把这个星球全毁了!”伍菲握拳响应,眼里射出凶光。

  “艾尔真的死了吗?”卡蒂丝抚额低语,还无法接受现实。和玛格蕾特不同,艾尔拉斯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历经漫长的岁月,感情之深厚决非笔墨能够形容。失去他,无疑是挖心抽髓的痛。而这股痛,足以让每个高等魔族发疯。

  所以他们都有点梦游的不真实感。

  “不会吧,长老不是说过,这个世界的武器绝对无法损坏核,回头去找就是了。”恩特来轻松的发言使伍菲和菲亚斯稍稍恢复神智,卡蒂丝松了口长气,惟独弗雷德不确定地沉着脸。

  因为他怀里,揣着一根艾尔拉斯托他保管的项链。

  “就算这样,也不可饶恕!恩特来,你指挥剩下的洛克后退,我来把他们统统电死!”

  青年接令离去。弗雷德烦躁地双手环胸:“事到如今,是不用讲什么规矩了。我们一起上,将他们彻底打垮。”伍菲振臂欢呼:“弗雷德哥哥说得真好!”

  “好在哪?”冷冷的声音浇熄她的兴奋。

  “啊……维烈哥哥,你醒了?”

  魔界宰相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幽冷的目光瞧得他们心头直打鼓:“你们都昏头了?又是敲晕我,又是搞雷击——王呢?”众人一窒,你推我搡,最后弗雷德被指名解释,才硬着头皮道:“艾尔被精灵王一剑穿胸,不过精灵王也死了。”他聪明地省略了一部分事实。

  维烈眯起眼,黑眸射出濒临疯狂的光芒,一字一字重复:“奥佛瑞特死了!?”

  “呃——”弗雷德舌头打结,幸好他反应快,连忙粉饰,“也…也许还没死透,现在战况不利,无法确认。”

  “……”摩挲纯白的杖身,黑之导师闭目似乎在整理思绪。漆黑的长发垂落下来,衬得他的肤色更为苍白,细瘦的身子疲惫地蜷起,过去暖玉般温润淡雅的气质不再,周围弥漫的是令人心脏痉挛的冰冷森然。

  “有人在布结界,空气的流向不对。”半晌,他缓慢而轻柔地道,“我大概可以猜出用途,我们的时间不多。伍菲把聚魔塔劈了,法师很好认,也交给你;菲亚斯负责解决运送物资的海军,把他们的补给线截断,顺便在各地制造洪涝;卡蒂丝捣毁那三座要塞,直接扔在联军头上也可以,那种程度的重力你应该能够操纵,完事后就协助菲亚斯;弗雷德去找出施法者,我估计在天上,解决以后铲平东方学舍和四大世家,你要注意和大家的联络,一旦法阵启动,就马上把其他人带回来,暂时撤回摩耶。反正这么一闹,联军没十年八载别想恢复,我们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彻底扫荡他们。”

  弗雷德等人听得毛骨悚然,嘴上唯唯称是,心里却在痛哭流涕。

  呜呜呜,他们温柔可亲的维烈,什么时候才会变回来?

  “那…那你呢?”菲亚斯关怀地问了声。

  “我?”维烈睁开眼,交叠起双腿,靠着一边扶手,法杖搁在膝上,姿态闲雅,目光却空幽迷离、渺茫无依,“我就在这里,等奥佛瑞特和我决一死战。如果有人妨碍,就把他们消灭。”

  魔界的最高层一出手,立刻天地变色。

  各地颇颇告急,地震海啸飓风层出不穷,灾情报告像雪花片一样飞到司令部。虽然战争胜利在望,科尔修斯却笑不起来。

  更让他失态怒吼的是一则最新消息:“封魔结界故障!?怎么回事?”

  “这…好象是因为魔王和精灵王那场战斗的影响。也不是坏了,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修复……”法师还没说完,另一头又有人大叫:“陛下,不好了!最东边的结点被风之幽鬼发现了,现在情况不妙!”

  一塌糊涂。科尔修斯险些抱头呻吟。如果封魔结界破了,有肖恩也没用。

  这一刻,他由衷后悔不该那么早加害洁西卡。她在的话,说不定会拿出个办法。

  代表外来者进入的警铃乍响,吓了众人一大跳。同时一个容姿秀美的女郎凭空出现,淡青色的发,唇畔漾着淡淡的笑,见众人一脸如临大敌,摆手道:“啊,别紧张,我是风神,风神蕾亚。”

  风神?军部首脑将信将疑。他们倒不认为眼前的女子是奸细,魔族个个高傲,不屑耍这种手段,只是一个毫无神明威严的家伙突然跑进来自称神明,实在有点疯子的味道。

  蕾亚也没有积极证明自己,反而盯着窗口赞叹:“哇啊~~这个警报风铃做得好别致,我可不可以看看?”

  “……”

  感到室内的气温骤降,她才回过神摆出勉强合格的姿态:“咳咳,具体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封魔结界就交给我们。”科尔修斯大喜:“真的吗?”

  “嗯,我们不轻易许诺,一许下诺言就绝对会完成。”留下让人信服的微笑,风神直接转移至高空。

  “蕾亚姐姐!”一个火红色长发的少女飞向她,语速急切地汇报,“蒂娜正在帮那些法师修复结界,可是那个风之幽鬼好横,都不肯退让。直到蒂娜说话才转头去打海姆,海姆是男的他不留情,还说什么最讨厌小白脸,打得海姆哇哇叫,你也去教训他一顿嘛!”

  “别担心,伊芙妮。”蕾亚拍拍她的头,安抚道,“等绝对领域完成,他再厉害也逞不了凶。”

  “可是……”

  “你怕死吗?”

  火神伊芙妮用力摇头,神情是一往无前的坚定:“我是说,魔族这么强,我们既然出手了,干脆做得彻底一点,把他们的能力也一并封印。”蕾亚轻叹:“我何尝不想,可是这样元素会失衡,进而影响自然天候。这么多年仗打下来,魔力已经被过度使用了。再这么一封,会连调节也做不到。而且我们也要顾虑秦蒂丝大人和普路托大人的立场。做得太绝的话,还会被贺加斯大人发现。”

  “贺加斯大人最过分了!维护和平是他的责任,居然什么都不管!”伊芙妮义愤填膺地大骂。

  “就像我们有我们的难处,他也有他的难处。”

  “哼!”伊芙妮不以为然。蕾亚再次拍了她一下:“快去吧,时间有限,我们不能浪费。”伊芙妮点点头,转身奔向自己的岗位。

  她没有说再见,因为没必要。

  摊开手,看着掌心的青色光团,风神温柔而歉意地道:“今后就交给你了,希露菲尔。”

  有了元素神们的帮助,原本困难重重的布阵变得轻而易举。

  横向展开的金黄色光柱融汇贯通,灿烂华美,无数具象化的符文交错旋转,随着法师的吟唱逐渐完善,庞大的威势震撼了每个人。魔界宰相第一时间站起来,眼神沉冷。

  弗雷德失败了吗?

  ……无妨。扬起森然的笑容,他转向喊杀声越来越近的地平线,手中的祈莲星杖划了个几个圈。作为司令部的黑色圆形空间呼应着闪光,各种数据图形不断变换,经维般的银色细线在球面缭绕变粗,最终一切都化为空白。

  而灰色的次元通道里,传出机械摩擦的动静。回头瞥了一眼,维烈略微犹豫。

  算了,如果联军有什么法宝连次元通道也能封住,再由这些最终型的装甲兽去断后。

  感应了一下,他皱起眉头:连恩特来也死了!?

  这帮人类……太不识好歹。

  怒气不受控制地攀升,冲破理智的栅栏,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叫着停止,这样做是错误的,是自己这边先挑起战争,人类反抗无可厚非,可是玛格……

  一想起心上人的音容笑貌,她的死和她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黑眸刹时笼上血雾,再无半分迟疑自省。

  黑袍一荡,他腾身而起,接近到适当的距离后,左手举起,无形的气墙竟然硬生生地挡住数十万的大军。

  残酷的笑意浮现。

  “黑之导师!”

  不知谁发了声喊,阵形顿时溃散,深入人心的威名使联军未战先怯。静静悬浮的黑发少年身形单薄,在宽大的黑袍反衬下更显瘦弱;面容清俊而苍白,充满了书卷气,周围却盘旋着疯狂的杀气,绝望而窒息,像有暴风无声地咆哮、撕扯,无底的黑洞在他身后张开。

  六颗晶莹的球体一转,视野变得血红。

  尘埃落尽后,地狱般的景象呈现在幸存者面前,尸横遍野,全部是触目惊心的焦黑。连见惯大风大浪的军部首脑也为之胆寒,抢过传音水晶下令:“肖恩,快过去!只有你能拦住他了!”

  “……哎?”被寄予厚望的战神好不容易轮到休息,才合眼了一会儿时间,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换班了吗?”

  “不是换班!是黑之导师,黑之导师出现了!你快给我摆平他!”

  这个声音,好象是卡修啊?揉揉眼,肖恩困惑地应了声。

  在军队里,士兵没有说不的权利。

  “肖恩师父,我也去!”菲莉西亚快手快脚地套上铠甲和长袍,七天的战斗生涯,磨光了她身为女性的矜持。肖恩拗不过她,一方面也没时间,只好匆匆洗了把脸清醒头脑,连饭也来不及吃就奔赴前线。

  借助友人的接应,他们一下子就跳到阵头,毫无准备地目睹了修罗场。

  “天哪!”菲莉西亚紧紧捂住嘴。肖恩也暗暗心惊,立刻取下天杖幻化成的手镯。封印自动解开,精致华丽的沉重十字架被他扛在肩头。

  看到功绩斐然,赫赫有名的战神,安心的情绪扩散开去。人们不再惊惶,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心底的欢呼和鼓劲。

  “肖恩,交给你了,千万别勉强啊。”身穿绿色法师袍的布修关怀地叮嘱,几位东方学舍的成员也投来担忧的视线。听闻消息,帕西斯赶紧朝前头挤,反正他不是正式的士兵;华尔特和鲁西克只能在原地干着急;安迪因为伤重,还在静养中。

  “嗯,莉,你后退点。”肖恩习惯性地对养女施加防御结界,侧移了一步,挡在她面前。

  下一秒,他心里浮起奇妙的感触:终于到今天了。

  黑之导师……是什么样的人呢?

  能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是个残忍的魔族吧。

  “联军是没有人才了吗?”

  似曾相识的温润嗓音在他耳边化为雷霆,打得他眼前金星乱舞,大脑一片空白,良久,才看清浓烟里浮现的身影。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不会的!不会的!!

  时光倒转,他恍惚间好象又变回那个调皮的男孩,举着木剑在前头领路,一手牵着无奈微笑的黑发少年;再一转眼,是没耐心钓鱼的他不小心碰翻木桶,被蹦跳的活鱼吓得哇哇叫,温静的友人在一旁喷笑,眉目和煦如春日,全身流淌着丝丝缕缕的暖意。

  而这个人……这个相似的人……是谁?

  维烈驻足,冰封的黑眸也微微动摇,双唇颤抖,吐出微弱的声音:“肖恩……你是肖恩?”

  “维烈?”

  他脸色惨白,笑容惊喜而空洞,只觉灵魂在一点一点冰冷,像枯萎的笑,死寂、绝望,“为什么……是你?”

  诡异的静默由附近的人们曼延开来,来回看着显然认识的敌我双方,错愕万分。

  “喂喂,肖恩。”布修第一个出声,语气有不解,更多的却是焦急——再这样僵持下去,友人的立场会变得非常危险,“你认识他?可是他是魔族,黑之导师啊!是不是你认错人了?”

  “不会,他叫了我的名字。”平板地回答,肖恩的目光自始至终没离开维烈的脸,踏前一步,神情转为激动,“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这一声联军有一半以上的人听见了,顿了数秒,质疑的私语渐渐响起。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惊慌失措,拍打结界壁。天杖也被这个变故弄懵了,提醒道:《喂,我不管你和他有什么交情,你答应了就必须完成。再说这家伙杀人如麻,也不能宽恕。》

  “少罗嗦!维烈不是这种人!”

  肖恩大喊,凝视陌生的童年玩伴,琥珀色的眸子泛起泪光,竭力扯了扯嘴角,“维烈…维烈,你是被强迫的对不对?从前我拔朵花你都会教训我,你才不会杀人。呐,我跟你说,古拉长大了,姐姐很想你,虽然她从来不说,我们一起去见她好不好?我还留着你送的弹珠……”

  “肖恩。”再也听不下去,布修一把抓住他,含泪低吼,“你想身败名裂吗?给我住口!”两名战士打扮的学员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色,拔出武器,双双抢上。

  “不要——曼!雷尔!”

  血花四溅,爆裂的躯体呈现奇异的扭曲姿态。漠视零散坠落的死者,魔界宰相敛去眼底的感情波动,一字一字道:“肖恩,即使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踉跄后退,棕发青年只想放声大笑,笑这荒诞而莫名的一切,同时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在他脑中叹息:《你是不行了,我来吧,这样你会好受些。》

  不要!一声惊呼滑到嘴边,他的右手已自动举起,投出一连串链闪电和火焰矢。

  见战神终于发威,士兵们大声叫好,一扫先前的疑惑。

  对于这种程度的攻击,维烈连避也不用避,但他很快发现他错了。炽白的电花汇聚成闪亮的法阵,牢牢卡死他的行动;而集中定点突破的火焰矢更将他的防壁轰炸得岌岌可危。

  仿佛涟漪化开,维烈的身形变得模糊,出现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幻法炎晶急遽转动,赤红的炎蛇准确地射向对手,编织成严密的罗网。

  在封魔结界里竟然还能空间转移!?天杖一讶,随即察觉异常:应该是移动方阵的变形。

  他不会武艺,不能施放斗气,直接用大面积的冻波反攻回去。但是接下来的攻势就没这么好打发了,他被硬生生提上天,再狠狠掼下。

  ……是重力控制。惊愕和着血沫喷出,若非武者的本能运气自保,这一击就让肖恩当场玩完。饶是如此,也摔得疼痛欲裂,差点缓不过气。

  不对,肖恩师父的行动不对!菲莉西亚敏锐地看出疑点,整个人趴在壁面上,急得只想跳出去扶起他,而忘了自己会魔法。

  一连加持了数道结界,天杖也用短距离瞬移逼近敌人,数以千计的光弹夹头夹脑地砸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誓约者是血肉之躯的人类,能够支撑的时间也不长,决心速战速决。

  铺天盖地的攻势使维烈避无可避,只得硬架。真实之书悬空翻动,密集的光雨原封不动地弹回,再次化为流星散落。

  食指疾划,镜盾的反弹和闪电的瀑布相继杀到,连真实之书也吃不住这样凶猛凌厉的攻击,黑色镶金的封皮迸出龟裂。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天杖启动本体的功能,纤细的银线缠绕住纸角,在爆音中撕裂。有腐蚀作用的黑雾跟着涌出。

  “停手!”肖恩终于取得身体的支配权,死命移动手指,黑雾以毫厘之差掠过防壁。

  维烈一震,眼里浮起惊讶:难道……这不是肖恩的意志?这是怎么回事!?

  “别妨碍我啦!”天杖又将他挤进去,一边放出一大群冰晶凝成的大鸟牵制敌人,一边教训不合作的宿主,“你也看到了,这家伙有多辣手,不反击,你就死定了!”

  (等我问清楚!)

  “还问啥,相信前辈我的眼光,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才不是好东西!”肖恩大怒,压下他,一手抓住蠢蠢欲动的细线,恳切地道,“维烈,我们谈谈好不好?”

  ……傻瓜,事到如今,还谈什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闭了闭眼,维烈释放出排山倒海的动力波,搅碎了冰鸟,肖恩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好不容易在天杖的帮助下稳住,漫天散射的火星使他警醒,转头喊道:“后退!”

  军官们也看出再不拉开距离会受到波及,迅速指挥部队分散,却赶不上法术完成的速度。成千上万的猩红火珠呼啸着从血染的天空坠落,与一道横向铺展的冰墙激烈相撞,弹射出无数碎片和大量的雾气。但还是有不少人被热气所伤,被火雨溅到的更化为燃烧的肉块。

  “这个……草菅人命的家伙。”

  天杖咬牙,十字架呼应地发出灼目的闪光,“玩火是吧!我们来比比谁会玩!”

  岩浆从地表喷涌而出,拖曳出明亮的轨迹,冲向身在半空的敌人。四道由高密度的火元素凝固成的白热闪电从天而降,劈碎了四枚幻法炎晶。这次出手顺畅了许多,显然肖恩也为友人的暴行激愤。

  “为什么……”

  微弱的质问被巨响掩盖,爆发的黑焰瞬间压倒了岩浆,影响所及,刚刚炎浪肆虐的大地被冰封,蒙上莹白的色彩。

  来自冥界的冷炎,足以冻结万物。

  操纵剩下的两颗法器,魔界宰相将深蓝色的火焰球毫不停歇地砸向在有限空间里闪避的棕发青年。每当他试图突破,猛然压缩的重力场和咆哮的黑龙就将他逼回老位子。碍于宿主的心情,天杖无法使出威力强大的杀伤性法术,只能辛苦地持续着被动的招架。

  黑之导师……被布修强拉着退到远方的菲莉西亚瞪视那个黑色的身影,牙关咬得死紧,全身被前所未有的狂怒充斥。

  我以我的魂,我的血发誓,总有一天,要让你尝到肖恩师父所受的苦!

  “该死!我受够了!”天杖气闷地大叫,“我承认我玩火玩不过你,我用冰总行了吧!”

  气温骤降,无数冰雹雪花倾盆而下,化为一道连接着天与地的宏伟瀑布,银白色的汹涌波涛在瞬息间就吞没了蓝色的炎流,连同样属寒的黑火也像碎散的泡沫般渐渐消逝。

  承受不住这股极寒的力量,两颗炎晶自动碎裂。维烈眯起眼,举起祈莲星杖,对准昔日的友人。发动的前一刻,微微一抖,方向因此偏移了少许。

  空间剧烈扭曲,巨大的音波掀起大片包裹着坚冰的泥土,白炽耀眼的冲击波从杖头的宝石激射而出。

  必须挡下!感到其中蕴涵的惊人能量,肖恩以身体为屏,将十字架横在面前,第一次与天杖完全同步。层层叠叠展开的气浪不断吸收光柱,炸开闪亮的星屑,最后膨胀开来,混合着冰粒火星化为冲天的蘑菇云。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贯穿了人们的耳膜,整个平原为之颤抖。

  天杖因为反冲力倒飞了数米,一口腥甜涌出喉咙,胸口窒闷得难以呼吸。

  糟了!肖恩的身体撑不住了!

  转动自己的原身,他念出简短的开封咒语:“以天杖欧尔菲亚之名,开启零度空间。”

  被封魔结界覆盖的绝对领域裂开细小的空洞,神圣器的意志凌驾了诸神。横幅不足两米的黑色空间传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气流,灰白色的烟雾仿佛实质的绳索,缠绕住魔界宰相清瘦的身躯,将他拖往那片死地。

  漆黑的火光闪烁不定,显然维烈正与那股吸力对抗,拉锯战却呈现一面倒的趋势,很快他就被拉近到缝隙边缘。

  “维烈……”肖恩伸出手,却没有动。事到如今,他有心也无力去救这个面目全非,恶迹累累的朋友。

  “奥佛瑞特还活着吗?”平静地凝视他,维烈用死气沉沉的声音问。肖恩一愣,反射性地答道:“奥佛瑞特陛下?他已经死了啊。”

  “是吗?”闭上眼,魔界宰相不再反抗。

  脑中电闪雷鸣,骤然领悟的事实令肖恩理智全失,怒火高涨。

  “你这个王八蛋!”

  《肖恩!》天杖大吃一惊,眼睁睁看着宿主冲进零度空间,一手抓住维烈,一手用自己撑着即将关闭的出口。

  “肖恩?”维烈也惊讶地睁开眼,带着恨意的视线使他一阵瑟缩:“你这畜牲,混帐魔族,该死的黑之导师……你好有情有义啊,为了报仇,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我……”

  “奥佛瑞特陛下做错什么了?他没保护好妻子,就活该去死?你难受他不难受?那些精灵又碍你什么了?还有其他人……你去说啊!对那些妻离子散,在战争里失去亲人的人说啊!说我是报仇,所以要你们陪葬!“

  字字血泪的控诉打破仇恨筑起的高墙,撼动了死寂的心。

  “玛格蕾特陛下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你好,原来你也是这样的家伙,视我们为蝼蚁,随意践踏的‘伟大魔族’!”

  “肖恩……”

  “你居然…居然还想死……”调息片刻,肖恩吼道,“既然这么想死,为什么不一开始找个没人的角落抹脖子?为什么要把世界破坏成这个样子才一死了之?都搞成这样了还想撒手不管,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

  “我算认识你了,维烈赛普路斯,你这个骗子,你……”语声突然中断,青年全身飙出血箭。维烈大惊失色。天杖叫道:《肖恩,快出来啊!零度空间开始排斥了,再不出来,你会死!》

  “……少罗嗦。”咳嗽了一会儿,肖恩抬起头,深深看进那双混乱的黑眸,一字一字道,“我恨你,我恨你。”

  但是他最恨的,是到了这个地步,还心软的自己。

  加重手劲,他忍住撕裂般的剧痛,拉出更让他痛断肝肠的友人。

  维烈被冰冷的湿意惊醒。

  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蒙尘的太阳。想起昏迷前的情景,他连忙低下头,脸色大变:“肖恩!”

  棕发青年趴在他身上,苍白的脸毫无生气,全身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汩汩流出的鲜红已经凝成了血泊,天杖躺在离他手边不远处的地方。维烈颤抖着试探他的气息:微弱!

  怎么办?他急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环顾,找不到半个人影。

  刚才,他还狠辣地欲置友人于死地,此刻看到他真的奄奄一息,却慌乱无助得像个孩子。

  肖恩的话在他的心上打出一个缺口,冰封的情感泉涌而出。

  “傻孩子。”一双雪白的柔荑捡起天杖,容貌端庄高雅的女性叹息,“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意外她的突然出现,维烈警戒地打量:“你是谁?”

  “我叫秦蒂丝,人类称呼我为生命女神。”

  “救他!你能救他对不对?”维烈大喜过望。秦蒂丝只是静静注视他,一言不发。

  “救他……我答应,我们退兵!”生怕她不治,维烈带着威胁起誓,“只要肖恩普多尔卡雷在世,我们就不再侵略人界!”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生命女神脸上浮起冷笑的意味,“不用你说我也会救,他的血已经止了。”维烈露出羞愧之情,检视友人的情况,松了口长气。

  “他的伤很重,虽然痊愈了,内部的损害却治不好,可能活不过四十岁。”

  维烈瞪大眼。秦蒂丝冷冷地道:“到时,你是要遵守誓约还是打破都随你。如果你们再作恶,我们也不会退让。”

  “我……”

  “肖恩师父!”

  清脆的嗓音打断了他,一个面容清秀的黑发少女远远奔近。望见她特征明显的紫眸,维烈如遭雷击,断断续续地道:“你……你……”

  压根没看他,菲莉西亚扑向养父,见他满身的血,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泪珠摇摇欲坠。秦蒂丝安慰道:“放心,他没事,伤已经被我治好了。”不知道她是神明,还以为是联军的白魔法师,菲莉西亚感激地道谢,转向维烈,眼里喷射出灼热的怒火。

  “你…你叫什么名字?”不是没察觉她的敌意,但维烈高兴得忽视了这波情绪。

  “我叫什么名字?”菲莉西亚尖锐地反问,发出刺耳的笑声,“你认不出吗?这张脸!或者你就直接称呼我蝼蚁好了,黑之导师!”维烈舌头打结,呆呆看着她,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窜起。

  痛恨的言语如洪水倾泻而出:“你们这些该死的侵略者!你们和那些精灵一样可恨!是你们,你们害得肖恩师父背负那样的命运,害得那么多人死掉!我的师弟师妹都上战场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为妈妈报仇?你们根本是屠杀!”

  半天才消化完这席话,维烈费力地挤出声音:“你叫他…什么?”

  “他是我的养父!”菲莉西亚大吼,如箭贯穿维烈的心,“是他救了我,带着我躲避圣域的追兵,含辛茹苦抚养我到今天!你们呢?你们在哪里?肖恩师父还想带我找你们,哈!跟你们这帮侵略者在一起?我呸!是,我是有魔族的血统,但我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和肖恩师父一样的人类!你们就当我是自甘堕落的蝼蚁好了,反正我也瞧不起你们!”

  一字一字化为雷霆打在魔界宰相头上,当他快要不堪重负倒下时,一只手扶住他。

  “弗雷德……”回过头,维烈虚弱地道。风之幽鬼眼神复杂,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话。

  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菲莉西亚对秦蒂丝道:“麻烦你,帮我扶肖恩师父回去。”

  生命女神点点头,将天杖交给她,一力背起棕发青年。

  “等…等一下!”维烈双手撑地,沙哑地唤道,“求求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不回来没关系,我们没资格要求,可是请务必告诉我名字!”

  “她叫菲莉西亚。”秦蒂丝心软,出声回答。菲莉西亚给了她一个白眼。颔首感谢,维烈划了个奇异的符文:“我叫维烈赛普路斯,以此名为誓,如果你有需要,呼唤我的名字,我会听候差遣。”冷嗤了一声,菲莉西亚头也不回地离去。

  冷风吹过,良久无声。

  “弗雷德,我感觉我好象做了场噩梦。”蜷起身子,环抱住双腿,维烈头靠着膝盖,虚脱地低语。弗雷德叹道:“你是该醒了,不醒不行。”半晌,维烈才抬起头,面露询问。

  “艾尔死了。”

  黑眸瞪到最大。

  “别转复仇的笨念头,他是自杀的,这是他的遗书。”颤抖的手掏出一根项链,扔给他,“写得乱七八糟!”

  同样哆嗦着打开项链盖子,里面是一张合照。看了一会儿,维烈拿出照片,底下果然是一张叠起的纸。

  展开信,一段内容工整,字迹却极为潦草的文字跃入眼帘。

  嗨:

  维烈,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愉快地翘辫子了。不好意思用这么老套的开头,也不用难过,对我们这种生命而言,生与死没什么大区别。何况我的死很有价值,能一棍子敲醒你这个大笨蛋。

  够了,维烈,真的够了。我情愿不找奥佛瑞特那小子算帐,也要你活得像个人样。大家也是这么想。很抱歉采取这种作弊的震撼疗法,但是不这样,你不肯好好听我们说。

  我要偷懒了,用惯电脑,指头都不灵光了。我知道你很气,很怨,可是,就算你把他们全杀光,玛格又能复活吗?这不是我的真心话,因为我是以牙还牙的人,但你不是,等你清醒了,你会后悔。

  最后,说句对不起,一直让你一个人背负。

  艾尔拉斯希亚笔。

  一滴一滴水晕化开,渐渐模糊得看不清字,维烈捂住嘴,从指缝里流泻出崩溃的呜咽。

  “王……”

  无数情感随着泪水泉涌而出,冰释了仇恨。

  项链在地上敲出沉重的音符,捏着信,维烈哭得停不下来。弗雷德不忍心地搭住他的肩膀,却什么也没说。

  “弗雷德……我们回摩耶。”

  降魔战争结束了。

  历时七天的总决战,联军参战人数两百三十余万,生还者不到二十万。魔族总数十五万左右,死亡率无法统计。肖恩和维烈的单挑夷平了大半个战场,尸体不是化为灰烬,就是碎成了冰渣。

  而胜利者,属于伤亡居多的一方。

  菲莉西亚脚步虚浮地四处徘徊,祭司们正在帮肖恩急救,她插不上手,又受不了欢腾的人群,所以出来透口气。

  抬着担架的士兵从她身边经过,没有多看她一眼,都神色沉重。

  交谈声传入她耳中,转过头,只见一群士兵围着一头蓝色的幼兽,那是名为狼龙的魔兽。

  “杀了它吧?”一人低声道,同伴们迟疑地摇头。不是不恨魔族或动了恻隐之心,而是觉得在这个时刻,这个终于得偿所愿的时刻,任何杀戮都是一种亵du,不祥的征兆。

  “给我,我来杀。”

  “菲莉西亚小姐!”士兵们慌张地让开路,眼睁睁看着黑发少女提起小狼龙,一手扣住它的脖子。

  正要施力的前一刻,一双纯净的眸子定住她的动作。它冻得发抖,深蓝的毛皮沾满血污,懵懂的眼交织着茫然和无助。

  当年……肖恩师父也是这么看着幼小的我?

  再也掐不下去,菲莉西亚抱紧小魔兽,晶莹的泪水沿着颊滚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bxs123.cc。全本小说网手机版:https://m.qbxs123.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