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告别与新生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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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告别与新生

  那个是……

  世界颤动了一下,这是个很奇妙的比喻,但是那一刻杨阳的感觉就是如此。她抬起头,看见一星在月光下闪烁的微芒。

  仿佛着魔地伸出手,那道光也像有自主意识般飞到她的掌心。微微透着美丽的湛蓝色光辉,晶莹剔透的结晶,有着坚硬的棱角。

  不可思议,这小小的东西竟像有千钧的重量,又钻心的凉,冷到五脏六腑都结冰,灵魂也冻结。一瞬间,杨阳想把它抛出去,可是在一股莫名的冲动下,她死死地握着,发着抖,抽着气,用尽全部的力气与意志。

  渐渐的,那颗冰晶依然冷硬,却似乎收敛了由内散发的寒气,静静躺在白得泛青的肌肤上。

  “真可怕。”手指哆嗦着展开,失血的唇也颤抖着,杨阳懊恼地瞪视手中来历不明的晶体,“你可真像那家伙。”

  ……不会吧。

  她仰头,无数繁星点缀在暗蓝色的苍穹上,再正常不过的夜空,哪里有魔域之王的身影?她也不认为他会没事跑到天上洒眼泪,她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泪腺。

  [那时我发誓,今生今世不再流一滴泪。]

  不期然想起那坚强的雪族少女淡淡的话语,杨阳的目光变得悠远。当一个人被污辱,被迫害,连软弱的象征也被人当消遣工具,所能保留的,确实只有流泪的权利。

  直到这唯一的骄傲化为穿肠剧毒,腐蚀了灵魂。

  星华已经从过去的噩梦解放了,那你呢,席恩?

  拿出贴身收藏的小包,倒出一颗晶红色的泪冰,雪族少女最后的眼神清晰浮现:哀痛、震惊、不解……也如一根利箭穿透她的心脏。

  [她爱你。]罗兰清冽的语声响起。

  [杨阳,你到底是下了多大的觉悟来打这场仗?]月柔和的嗓音透出犀利的质问。

  [以血龙王之名,给予你心的守护。任何阻挡你自由意志的对象,我都会亲手将他们除去。]扎姆卡特坚定有力的誓言震撼了她的身心。

  半吊子的觉悟只会害人害己。她没有获得龙之誓约的资格,没有得到月帮助的资格,没有被星华深爱的资格。她认了,她和维烈一样没用,只能用疯狂作为短暂支撑的勇气,却无法负担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

  将两颗冰泪石收起,黑发少女轻抚怀中的丝弦乐器,和着背后喷水池的涓涓细流,唱起祭奠的挽歌。反反复复唱了四遍,悼念她爱的人,她的朋友们,和爱她的人。

  然后,她清唱一首最喜欢的地球歌曲,从悲伤中展望未来。

  “……我看着山下千万的窗,谁不曾感到迷茫,就算会彷徨,也还要去闯……关于未来,只有自己明白,不想让心情,被现实打败……用月光取暖,给自己力量,才发现关于梦的答案,一直在自己手上,只有自己能,让自己发光!”

  刚才是……

  远方的歌声惊醒了沉梦的灵魂,席恩反射性地抬起手,轻触脸颊。

  微湿,他真的流泪了!?这是为什么?喜极而泣?他没这么无聊吧!

  是神的体质。冷静下来后,魔法神迅速想通了缘由:当内在产生变化,或者情感超越了理智,就会在外在显现出来。

  聆听那拾落他泪水的少女带着颤音的歌唱,席恩笑了。

  “可爱的女孩。”

  法杖一点,水晶湖面恢复了平静,也屏蔽了来自下界的声音。

  [你真的决定了吗?哪怕你成功了,等待你的也只会是无尽的空虚。没有所爱,也不被爱,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永远跋涉在迷茫之中,只有虚无陪伴你左右。]

  命运之神殷切的劝告在耳畔回荡,魔王浮起无温的微笑。

  愚蠢的神明,人要追求之后,才知道自己幸不幸福。

  他很确定站在这里,比原来像一条狗一样活着快乐多了。

  对于自己的审思,对于人生的审思,都是吃饱饭没事做的人才干的蠢事。明确自己想干什么,去干就是了,停留徘徊只是浪费时间,人生苦短这句话才是真谛。等哪天有空了,也许他会学做一个哲学家找点乐子,现在没空。他也不信凭着他这身力量,还得不到幸福,开辟不出自己的未来。

  蓝影一闪,法师已稳稳伫立在他的世界之上,支配之权杖在胸前平举。

  数千支魔法钥匙形成闪耀着银辉的光环,围绕着他,开启一道道深植于心中的禁制之门,引出体内千锤百炼的力量与传承的神力,毕生所学的知识和积蓄的能量都在这一刻融汇贯通,升华为无穷无尽的魔力之光,以咒文的形式从流动着金光的法杖倾泄而出,在虚空描绘出复杂的图纹,一个接一个魔法圆交错成型。

  魔法是什么?感性的说法,是自然的奇迹;功利的说法,是使用自然力的手段。

  一切物质都由元素构成,而元素的本质是能量,不同的元素只是能量的不同表现形式。源为本,万法通。

  从神印的例子可以看出,力量能够以特殊的符号体现,这和魔法阵的原理相同。那么,他要创造自己的纹章。如果这个构想成功,他甚至能让万物之根本——[混沌]具象化。

  七大元素:火焰之纹章,冰水之纹章,地脉之纹章,大气之纹章,闪电之纹章,光明之纹章与黑暗之纹章。

  生死法则的三个:生命之纹章,灵魂之纹章,和连接这两者的精神之纹章。

  世界之运行的两个:时间之纹章与空间之纹章。

  还有最基本也是最根源的——混沌之核。

  这样,他就能在不修改或破坏基础法则的情况下任意改变范围内的各种法则,比如以火焰之纹章支配全世界的火元素。只要他愿意,能同时制造无数起火灾,也能一下子熄灭一座喷发的火山。当然,这与元素神的权能冲突,但是神级较高完全可以实现跨界接管或越权干涉。何况他们只是管理者,黎姬当初为了方便贺加斯照料这个世界所提升的[获选者]。而他这些纹章拿到这片宙域的其他地方也能通用。

  总共十三个灿烂生辉的魔法圆旋转成光之漩涡,在冗长咒语结束的刹那打出十三道颜色不同的光束,在半空汇合,浓缩凝聚,最后变成……一串铃铛。

  不多不少十三个,半透明的材质温润剔透,流转着神秘瑰丽的辉光,以一根细长柔韧的金线串联,颗颗饱满圆润,有着光滑的曲线,就像开膛的栗子,整体感则像一串葡萄。魔法神端详片刻,满意颔首:“很可爱。”

  在后世,当法师们得知他们崇拜敬慕的偶像挂在腰间的饰物是做什么用的时,个个吐血三升,神经比较坚韧的捶胸顿足呼喊大神您真是太幽默了。大神奇怪地看着他。

  不过,这串铃铛没有声音,因为他并没有发动,也只有他能够使用。

  将成果系在天蓝色的手织腰带上,席恩扶着墙壁下楼。虽然疲累得只想躺下来倒头大睡,他还是兴奋得无法入眠,一如每次取得成就时的狂喜雀跃,满脑子只想快点回去和养子分享。

  然而想起哈玛盖斯的态度,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之前没感觉到的失落孤独沉沉压下。

  不……一手在胸口撕扯出深深的褶皱,魔王靠着冰冷而毫无支撑的石壁大口喘息,挣扎着在灭顶的黑潮中沉浮,犹如一个溺水之人。

  我不需要他!不需要他!那么长的路我都一个人走过来了,还稀罕他做什么!

  是我推开他的,我不能放任那个小家伙进占我的心,我不要再信任,不要再爱……

  镇定,不,我需要休息。只觉头越来越晕眩,以最后的力气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席恩下意识地想用传送魔法转移到有床的房间,光怪陆离的景象却扭曲成迷宫在他脑海里盘旋,这里……没有休憩的住所……

  下一秒,压抑的疲倦猛然爆发,他矢车菊蓝的双眼蒙上涣散,从高高的阶梯上跌了下去。

  心脏猛地抽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立刻断定这股不安的来源,小龙毫不犹豫地转向身旁的精灵:“丽芙,我出去一下,这里就交给你了。”

  “咦!”丽芙还没反应过来,人就从她眼前消失。

  冥王正在一边品尝母亲亲手泡制的香橙果冻一边说课堂上的趣事,突然听到兄长的呼唤:“依路珂!”

  “咳…咳咳,哈玛盖斯!?”他呛到,惊讶地瞪大眼。

  “主人呢?”古代龙满头冷汗,精致的脸蛋浮着焦虑的红晕。霍娜开口道:“他上去了,你就是依路珂说的哈玛盖斯吧,有什么事吗?”影神殿是她的领域,来人闯入时她就察觉了,只是感到他没有恶意,才不阻拦。

  “我…我感觉主人出事了。”喘了一口气,哈玛盖斯急切地道,“您就是霍娜小姐吧,抱歉失礼了,您这儿可以上去吗?我从外面进不去。”

  “不可能!上面是父神的灵魂神殿啊!”依路珂紧张地放下银叉。霍娜也惊惶地站起:“是不是你搞错了?我没有感应——如果他出事了,我应该会感同身受。”哈玛盖斯稍稍放松绷紧的心弦:“那太好了,但我还是要进去确认一下,求求您,我肯定主人发生了什么事!”

  “这……”霍娜动摇了,她从这个少年眼中看到了可以信任的感情,当下做出决定,“顶楼有个连接的法阵,跟我来。不过我进不去,看你们的了。”

  珍珠色的地面以黑曜石粉绘着一个巨大繁复的符号,冥王一马当先地冲过去,被一道凭空出现的光墙远远弹开,骂骂咧咧地爬起:“可恶,臭墙!”呜呜呜~~~父神好见外,太伤心了。

  哈玛盖斯也遭遇了相同的阻挠,有质无形的白光薄却坚固,牢牢恪守着心的防御。

  “主人!”再也克制不住担忧之情,他用力敲打壁面,声嘶力竭地喊道,“是我!哈玛盖斯!让我进……”一言未毕,他重心不稳地向前扑,消失在光里。

  “进…进去了。”依路珂和霍娜呆呆看着这一幕,然后面面相觑。

  差别待遇!

  踉跄了两步,骤然变得昏暗的视野歪斜,映入一个倒卧的身影。凌乱的长发披散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掩盖住毫无生气的躯体,一如那一天。

  剜心般的痛楚再次清晰浮现,哈玛盖斯跌跌冲冲地奔过去,跪下,小心地抱起他。手掌下传来微弱的呼吸,他浑身虚软地坐倒,情不自禁地收拢双臂。

  贴身结界发出一声呜咽似的低鸣碎裂,哈玛盖斯一怔,沿着长长的阶梯向上看,直到望见高得模糊不清的天顶,推测出养父应该是从上面摔下来。若非有法术保护,他大概已经摔成一堆肉泥,等待重生了。

  但是,结界是传导触感的,即使是神的身体,那样的痛苦……

  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他搂紧怀里的人。

  不该离开他的!

  勉强挣脱苦涩的后悔,哈玛盖斯尽量轻柔地托起他的头部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从膝盖下穿过,正要起身,瞥见正对面有一幅画。乍看还以为是镜子,定睛才发现是自己的画像。浅蓝的大眼溢满温柔的笑意,唇畔也漾着包容的弧度。旁边的画是个陌生的红发少女,更左边是他认识的人——肖恩。

  担心养父,他无心细看也无暇思考其中的意义,抱着他往传送法阵走去。

  等得心焦的霍娜和依路珂一见光芒亮起就围上前,吃惊地看见席恩躺在哈玛盖斯的臂弯里。

  “霍娜小姐,能借卧室一用吗?”

  “没问题!”霍娜关切地打量心上人,“他…他怎么了?”

  “法力透支。”哈玛盖斯不认为养父会无缘无故从楼梯上掉下来,只有这个可能,“还有,麻烦您准备暗日金花、龙舌兰和香覃草,主人撞到头了。”听到自己帮得上忙,霍娜好受了些:“好的。”大不了去东城的药库拿,城主大人啊,对不起了。

  席恩直到第三天中午才恢复意识,只觉浑身的骨头好像散架似的,软得连根指头也抬不起来,头昏昏沉沉,心口难以忍受的闷痛使他微微了一声。一双手臂扶起他,帮助他顺气。

  随着神智的清醒,神力自动治疗,柔和的金光水流般游走全身,精确地完成肉体的重组。确定无碍后,他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张趴在床沿的小脸,天青色的双眸写满关怀。

  依路珂?可是他靠着的胸膛是……

  “主人,您没事吧?”属于少年的清亮嗓音在耳边响起,轻暖得像三月的风,“喝点水好不好?”

  “哈玛盖斯?”席恩困惑地蹙眉,凝神回想,首先浮现在脑中的是——“我的栗子。”

  “您的栗子?”哈玛盖斯愕然重复,确定养父有脑震荡的嫌疑,忧心忡忡。

  “葡萄……”席恩换了个更形象的比喻。

  哈玛盖斯坚定地将他按回床上。

  记挂自己的伟大成果,魔法神焦急地想起身:“是一串像栗子的葡萄!”小龙伤心得差点落泪:“您需要休息,主人!”冥王打着哈欠附和:“是啊,您昏迷了好久,再睡会儿吧。”他说的是自己,守了几天,快困死了。

  霍娜因为有经验,又帮忙整理衣物,拿出一串形状可爱的铃铛:“是不是这个?”

  “对!”席恩喜出望外。哈玛盖斯松了口长气,一手放在他额头上:“您没事就好。”慰贴的温度从接触的部位直传到心底,打通了某个再次关闭的通风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放心您。”哈玛盖斯一言概括,拿过那串“栗子葡萄”,笑着塞进他手里,温和地问道,“是什么?很有创意。”

  “……纹章,我做的,可以操纵所有的元素,还有时间、空间,混沌之力……”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哦,真了不起,不愧是主人。”

  心里有股奇怪的滋味,生平从没受过夸奖的魔法神只能定义为是一种讨厌的情绪,却无法拒绝。看不惯他们之间融洽温馨的气氛,霍娜酸酸地道:“我还以为是给我的呢。”那么可爱的小玩意儿。

  “给你也不能用。”席恩实话实说,瞥了眼倦极而眠的次子,眼神微软,“霍娜,带依路珂下去休息。”

  “好好。”霍娜正想照顾视如己出的孩子,一方面也不想再自讨没趣,把空间留给了一神一龙。

  房门关上后,室内出现片刻的寂静,和淡淡的药香一起安宁地荡漾。

  “主人,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哈玛盖斯拿起一只水蜜桃削皮。席恩听着他轻柔的询问,不由自主地合上眼,身下的被褥仿佛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住他饱受磨难的灵魂。

  自有记忆以来,睡眠就是痛苦的,总是伴随着高烧、咳嗽、无休止的病痛。和双胞胎弟弟分离后,更是宛如炼狱的折磨。他从来不知道,只是这么静静地躺着,会如此惬意。

  “我做了一个梦……”

  哈玛盖斯的手顿了顿,放低音量:“是什么梦?”

  “书……”冷蓝的眼眸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席恩梦呓似的低喃,“全是书,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只有书架。我在里面不停地找,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

  那,就是他灵魂的本质吧?

  荒凉得只剩下知识。

  [人渣就是人渣,披上再美的皮,得到再强的力量,拥有再高的学识,也改不了浅薄下流的本质……]

  “啊,那我的画册一定在里面吧,我放进主人的书架了。”

  拉克西丝嚣张傲慢的评语,噩梦般的景象都被纯真的童言撕碎,化为浮尘淡化消失。席恩愣了好半晌,在被窝里捧腹大笑:“哈哈哈,你那本涂鸦!”

  “主人~~~”小龙很不高兴,生气地指控,“你也夸我画得好的。”

  “是,我看到了。”魔王笑到虚脱,低低重复,“我看到了……”

  久久没听到下文,哈玛盖斯将切好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擦擦手拉开被子,却见他的养父已经睡着了,带着前所未有的宁静神情。

  连接神域与魔域的界间之桥上,众神召开了N年以来第一次会议。

  上次是在千年前的降魔战争,已故的上代元素神秘密决定插手战事。说是秘密,其实没参与的几位主神都心下有数,只是对他们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由于屡遭打击,生性大条的神明们也终于学会了谨慎行事,选择这个绝对中立地带作为会议室。

  “想必大家都感觉到了。”生命女神秦蒂丝作开场白,自从失去深爱的丈夫,她端丽的眉宇就凝结着悲色。

  “是的,我们的权能削弱了。”火神伊夫利特沉稳地发言,“确切的说,是实际转移了。如果那位强制剥夺我们的神格,或者强行控制我们的力量,我们根本毫无反抗之力。我问过火元素之王,他们一致承认魔法神的调度权与主导地位。”水神亚希怒道:“怎么可以承认!他们太没用了!还有,伊夫利特,你干嘛尊称那个小人!他是个窃夺者!忘恩负义的渣子!大逆不道的罪人!罚他十次天诛都不够!”

  “亚希,你冷静点。”地神玛法腼腆地小声劝道,“元素之君生于力量,也只忠于力量,他们不理会谁是谁非。”

  “所以说他们没原则啊!”

  玛法红着脸不再做声。风神希露菲尔天籁般的嗓音为气氛降温:“亚希,我们的情势很不妙,必须集合每一分可用的战力,所以要说服元素之王们,那态度要好。”亚希嘟着嘴默认。雷神托尔抱着头哀叹:“唉~~真的大势不妙,普路托大人走了,贝里卡斯大人走了,箩尔烈雅走了,亚弥走了——只剩我们几个,变得好冷清。”

  “没关系。”秦蒂丝石破天惊地道,“这样的情景都在兰修斯大人的预见之中。”

  震惊化为无形的波涛席卷了众神,在场只有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不动声色,他和秦蒂丝一样都是原神。

  “兰修斯大人!?是前代的兰修斯大人吗?”希露菲尔确认。秦蒂丝瞥了她一眼:“是的,他拥有梦见的能力,又和未来的时旅者见面,得知了大致经过,预先埋下几枚暗棋——那个男人猖狂不了多久了。”说着,她快意一笑。

  “具体…是什么做法?”亚希咽了口唾沫,紧张地问道。

  “首先,那个男人还是不完全体,他依然保有人类不够稳定,易受感情影响的特性。而他最重视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养子哈玛盖斯,另一个就是他的弟弟肖恩。基本上只要杀了他们俩,他就等于废掉了。”

  “可是肖恩是……”

  “嗯,肖恩是个好孩子,我们不会伤害,所以重点在哈玛盖斯。”生命女神娓娓道来,带着神性的冷彻,“他就是兰修斯大人安排的王牌,他的祖上是龙神塞菲斯,继承了兰修斯大人的血,哈玛盖斯体内也埋藏着血契。在关键时刻,我会命令他背叛那个男人,或者直接捅他一刀。”

  “这——”亚希等人面面相觑,于心不忍,“好像太卑鄙了。”

  秦蒂丝嫩绿的眸子沉淀为肃杀的冰绿色,端庄高贵的脸庞也被恨意扭曲:“有什么卑鄙的!那个男人乘普路托虚弱时偷袭他,难道就不卑鄙吗?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众神无言以对。半晌,伊夫利特用一种力持平静的语气道:“确定有效吗?”艾尔菲瑞特开口道:“兰修斯大人办事不会有差错,除非把他全身的血都换掉,但那样哈玛盖斯也会死。何况席恩并不知道,也就不会这么做。”

  “哦耶——没错,我们这是惩罚,替天行道!”托尔很快调整好心态,积极地响应,“其他呢?其他呢?”

  “我们和罗兰的相遇也不是偶然,他就是未来的时旅者,要保护好他。不,他注定活不过三十二岁,那一次就算了。”秦蒂丝叹道。这回群情激愤:“这怎么可以!”

  “为了世界,这是没办法的。”秦蒂丝提高嗓门,神情毅然,“想想我们若全牺牲了,宇宙会被席恩搞成什么样!我们不能只为私情考虑!”

  底下鸦雀无声。

  “另外,我调查发现,席恩曾深爱一个血族女子,她的灵魂我叫普路托特别保管了,也可以作为人质。”

  “那他的家人?”亚希渐渐进入状况。秦蒂丝遗憾地摇首:“这两个被他纳入保护了。总之,哈玛盖斯是关键。即使他失手也无所谓,只要席恩有少许动摇,兰修斯大人预设的永恒监牢就会发动——那是心的监牢,他永远逃不出去的监牢!他就等着被关到死吧!”

  托尔振奋地道:“这就是恶有恶报,正义必胜。”亚希像小女孩般跳到丈夫身上,伊夫利特却脸色不善,玛法也惴惴难安,希露菲尔忍不住提出异议:“我倒不觉得我们的立场有这么正,当初是我们的预言害那对双生子不幸,席恩报复纯属正当。”

  “什么话!是东方学舍的长老解读错误,自作聪明,怎么能怪我们!他自己的不幸也该由他自己承担,怪到神头上成何体统!我们还赐他萨桑之子的天赋,默许世界之钥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他怎么回报我们的?说穿了就是不知感恩,天生叛逆!”亚希越说越恼,突然联想到另一个人,“说来肖恩也有点……”

  “亚希。”伊夫利特皱紧眉头,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固然是东方学舍理解错了,下达预言的我们也难辞其咎。”托尔哇哇大叫:“你脑子昏头了吗?那是上一代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所以席恩没杀我们。”玛法指出。托尔吼回去:“等他宰到我们就迟了!”

  “那也可以好好说……”

  “够了,希露菲尔。”秦蒂丝出声打断,语调森然有力,“从那个男人杀了贝里卡斯起,他就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从头到尾也是他自甘堕落,我们没错!”

  亚希和托尔用力点头,余人默然。

  “最后,我要说说新任光神,这也是个辜负神恩的人类。先是不服管教;再是屈服于席恩的威胁,把母神的遗物送上门;前些日子还跑进地牢劫狱——我不得不说箩尔烈雅选错人了,我想换人,你们有什么好意见?”

  “在眼下的时机并不恰当。”希露菲尔委婉地劝道,“如果强行移交,神力可能会散失,本来她就继承得很少了。”秦蒂丝重重叹气:“所以我才说箩尔烈雅选错人了啊,选谁不好,选个快消失的人魂,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神力。亚弥选的倒是不错——嗯,我决定了,我会另外挑选一个合适的灵魂或自然灵,和拉克西丝交涉,请她自己交出来,那么我会让她重新投入轮回,不然我只好采取强迫手段。”

  “太过火了吧,我们现在不能再损失一分战力。”艾尔菲瑞特也觉不妥。

  “不合群的战力要了也没用,本来罪魁祸首就是魔族,她还站在赛普路斯那边。”秦蒂丝有恃无恐。

  “这些要告诉罗兰和杨阳他们吗?”希露菲尔试着请求,不经过允许,她不能透露这次密谈的内容。秦蒂丝瞪起美目:“当然不!那个杨阳是赛普路斯的女儿,根本不能信任,他们也早被席恩盯上了。罗兰……那孩子没多久好活了,也帮不上忙,就别让他操心了。希露菲尔,我看现任的兰修斯大人对你很特别,你劝劝他,回来领导我们。”

  “……是。”

  史列兰坐在床上,无奈地看着面前一群女人。

  泛着琉璃光泽的黑发被扎成两个包,在鬓边分出几缕,为他完美无瑕的小脸增添了几分可爱;长而飘逸的白色宽袍以绣着红梅的丝织腰带挽起,下摆露出一双小小的脚;宽大的水袖也几乎遮住圆润的指头,上面还捧着一只大桃子。

  标准寿桃宝宝的扮相。

  满眼陶醉的小星星,女孩们异口同声:“真是太可爱了~~”

  “可惜没有相机!”轩风憾恨地握拳。杨阳放下剪刀,在暗黑神粉嫩的脸颊上啵了一记:“没关系,我试试画下来。”

  “啊~~~我也要亲!”莎莉耶抱住另一边。昭霆不甘示弱地从床后面一个狼扑:“嘿嘿,他是我的了!”

  “你赖皮!”

  “对!大家平分!”希莉丝拽住另一只胳膊,加入夺美之争。邱玲叹道:“唉,要是冰宿在就好了,她的手机可以照相。”轩风附和:“是啊,还是只有照片能如实反映小史的花容月貌。”

  “杨阳——”忍到极限,史列兰弹开几只爪子,生气地跳下床,仰头与自己的神女对峙,“我要你向我的真身借力,不是要你给我这么柔弱的身体!”

  “哎呀,有什么不好吗?”杨阳赔笑,顺手摸摸他的头,不过瘾,再拧了个红印。嗯,极品触感。

  “不好!”史列兰气坏了,他想要像诺因那么高,有诺因那么有力的臂膀,好保护她,而不是反过来被她抱来抱去,捏来捏去!

  “你再借一点,这点力量只够我变成这种模样。”

  “不是正好吗,无论变大变小,史列兰都是这么美。”

  “变大才能保护你!”

  “没关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杨阳非常豁达,事实上小的让她比较自在,大的太令人惊艳,心脏承受不起。史列兰涨红脸,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莎莉耶狡猾地劝说:“史列兰,你要换个角度想,身体小轻便嘛。”

  “是吗?”单纯的暗黑神将信将疑。昭霆指着房里另一名男性:“对啊,也好和欧塞做伴。”

  深渊领主倚着墙壁,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挺直背,径自抱着宠物猫离去。

  “他生气了?”邱玲有些不安。轩风笑道:“非也,是感到地位被威胁了。其实他也很可爱啊,我肯定他将来会成长为不亚于索贝克的气质美男。”杨阳摇头:“不,欧塞没有这么幼稚,应该是认为我们很可笑,不想理我们。”

  “什么!这是小鬼吗?一点不可爱啊!”

  “那个人,我觉得……”史列兰微微蹙眉,话语却在中途烟消云散。杨阳等人不解地瞅着他:“史列兰?”

  “嗯…没什么。”突然想不起要说的话,史列兰也没放在心上,继续据理力争,要求男子汉的待遇,“我要变成诺因喜欢的大胡子肌肉男,杨阳快!”黑发少女惨不忍睹地掩面,光是想像那个场面就反胃。众女一致咆哮:“别听他的!”

  “不过——”冷静下来后,希莉丝也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阳你是让他长大比较好,这个样子太危险了。”轩风惆怅地叹息:“是啊,连扎姆卡特和月也死了,我们要保护硕果仅存的帅哥们。”杨阳的心猛地一痛,默默点头。

  见状,史列兰稚气的容颜浮起成人才有的神情:“你不放心他们,我去冥界探探好了。”

  “不,冥王已经是席恩的部下,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杨阳的眼神满怀沉重的哀伤,轻抚他乌亮柔软的浏海,“史列兰,好好保重自己。”

  “我不会死。”浅浅一句话,就使她的心宁定大半。

  蓦地,暗黑神抬起头,一道倩影在空气中浮现,淡如青烟的秀发,灵动有神的双目,空灵秀逸的丽容,正是风神希露菲尔。

  “杨阳……兰修斯大人!?”朝中城满愿师走了两步,她睁大眼,吃惊地瞪视友人身旁的小男孩。

  “是我。”史列兰绽开喜悦的笑靥,掌心向上伸出手,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做完后,他不明其意地一愣。希露菲尔涩然一笑:“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玛那精灵了。”但她还是单膝跪地,恭敬地执起他的小手放在额上,象征下对上的绝对服从,然后起身转向杨阳,传达来意:“秦蒂丝大人希望兰修斯大人回来领导我们。”

  “什么!”好几声惊呼。杨阳难以置信地道:“你…你没有跟她说,现在的史列兰根本不可能领导你们吗?”

  “没有,因为秦蒂丝大人什么也听不进去。”希露菲尔苦笑。杨阳默然,想起被杀的普路托。

  席恩那家伙,真造孽!

  “我会和他们见见面。”史列兰想了想,道,“领导我可能不行。”希露菲尔喜出望外:“这就行了!还有……”她欲言又止。杨阳奇道:“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不是,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希露菲尔苦恼万分地指着喉咙,“可是我不能说!”

  “不能说啊——”杨阳眼珠一转。反应最快的莎莉耶和轩风举起纸笔:“那就写吧!”

  “……”比不上人类头脑灵活,风神佩服地写下一行字。然而没人看得懂,直到纸传到史列兰手上:“是神语。她要现任光神归还力量,重新轮回,否则就杀了她?”

  “怎么可以!”众人大惊失色。希露菲尔郑重颔首,顾虑席恩,她没有写相关的部分。

  “史列兰!”杨阳焦急地注视自己的契约神祇,目光透出恳求。

  “明白了,我来会会她。”暗黑神回以微笑。

  长发曳地,清逸绝尘,一身黑袍的神祇宛如从亘古的过去走来,和众神的记忆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是那双曾经如琉璃变幻万千的眸子此刻通透澄澈,仿佛两颗黑水晶。从这个鲜明的分野,秦蒂丝和艾尔菲瑞特看出不对,忧心地对视。

  果然母神还是没能让他完全重生,神格崩溃了,难怪贺加斯大人把他单独关起来。

  淙淙流水环绕着优雅的亭榭,一眼望去都是梦幻般的蓝色泡泡,晶莹剔透地漂浮在湿气浓郁的空中。几株桃花适宜地点缀,一阵风吹过,像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雪。

  这里是水神亚希的灵魂神殿,杨阳惊叹地东张西望,为有幸目睹如斯美景兴奋不已。担心视若亲弟的友人会被欺负,她坚持陪同。史列兰巴不得和她腻在一起,自然允了。而众神是从他不时的注目,才注意到他身畔不起眼的少女。

  轻轻皱了皱眉,生命女神起身行最敬礼:“兰修斯大人。”其他神明跟着照做。

  “我叫史列兰。”暗黑神家教良好地还礼,“初次见面。”

  元素神们不知所措,他们是新神,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主神,可是秦蒂丝和艾尔菲瑞特不是啊。杨阳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那个…你们好。”

  “你好,杨阳小姐吧,请坐。”秦蒂丝以礼相待。杨阳小心地坐了,上次他们见面是在战场上,当时她还叫维烈绑了人家的义弟来着,所以有点心虚,也感觉很不自在。不过比起在魔王的书房被他视觉解剖好多了,魄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打过招呼,秦蒂丝不再关注多余的客人,专注于主客:“兰修斯大人,您永远是兰修斯大人,您的神职不变,那种人类取的名字就别再用了。”

  “可是我和前代的我是不同的个体,叫‘我’的名字,不是应当的礼貌吗?”史列兰困惑地反问。

  “这…没错。”秦蒂丝一时语塞,尽管被席恩逼出恨意和刚强的一面,她的本性还是非常温柔随和,不喜辩解强迫,“好吧,史列兰大人,我是秦蒂丝。”她将同僚依序介绍了一遍,续道:“听希露菲尔说,您有回归我们当中的意愿?”

  “呃……”不懂这种说话艺术,史列兰求助地转过头。杨阳倾前身子,恳切地道:“不好意思,请容我插嘴,史列兰只是想和你们认识一下,毕竟您也看到了,他现在的状态,实在——”

  “对不起,杨阳小姐,这是我们之间的事。”秦蒂丝委婉地表达“请你闭嘴”的含义,“我相信兰…史列兰大人能明辨是非,分清楚轻重。”

  “问题是他不能!他被贺加斯关了那么久,像小孩子一样,怎么可能懂这些东西!你们也不去看看他,教教他,现在他好不容易出来了,你们却要他一下子拿主意,这不是强人所难嘛!”杨阳有些动怒了。

  “贺加斯大人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秦蒂丝坚定地道。杨阳只觉无力透顶,想起被杀的扎姆卡特和月,当下怒意狂涌:“他要是正确的神代就不会毁灭了!”众神哗然,神代是他们极力抹杀的不光彩过去,心底最深的耻辱,被裸地揭露出来,如何不勃然大怒。

  秦蒂丝尤其激动,气得浑身发抖:“你太失礼了,杨阳小姐。”

  “……对不起。”在人家的地盘上,对方又好歹是神,杨阳识相地退让,忍气吞声地咬紧下唇,真想也有魔王陛下那样屠神的能耐,干掉贺加斯。

  “神代的人就像席恩,罔顾神恩,自甘堕落,兰修斯大人才降下灭世之灾,并不是贺加斯大人的错。”见她道歉,秦蒂丝也平了平气,一字一字澄清。杨阳却听得大皱其眉。

  这群神……隐隐发现产生矛盾的关键:神性与人性的不可调和。史列兰淡淡地道:“神代是我毁的,这段我记得,但贺加斯也有不是,看他怎么对我就知道他怎么对那些人——我都跟他生气呢。”

  说得好,史列兰!杨阳差点鼓掌。秦蒂丝感到无法理解:“您这么说太过分了,史列兰大人,贺加斯大人是为您好。”

  “……”杨阳只想说:我们回去吧!

  “算了,你和贺加斯好像。”史列兰有无数次经验,不去碰壁,“我们要谈的也不是这个,杨阳之前说的就是我的意思,我不认识你们,也不想领导你们,我愿意和你们交朋友,领导我不会。”

  “您太没责任心了,也太……”秦蒂丝难以启齿,瞥了杨阳一眼,认为是她带坏了应该高贵威严的主神,“史列兰大人,我们都是您的部下,您不该和我们平辈相处,能和您平起平坐的只有贺加斯大人,请您千万自重。”

  “我不可以交朋友?”史列兰只领会出这层意思。

  “这…是的。您和我们不同,我们负责法则的运行,实际管理世界,不免和众生发生交集。而您和贺加斯大人是超然的,代表开始与终结,不必要的感情与关系会干扰你们。贺加斯大人已经犯了一次错误,他爱上了赛普路斯的姑姑基西莉亚,但他还是叫你毁了艾斯罗威亚,这就是他的本性,绝对公正。您的本性是绝对冷酷。”秦蒂丝谆谆善诱。

  杨阳张口结舌,意外那个神经质的洁癖狂竟然和姑奶奶有这样的纠葛……阿弥陀佛,基西莉亚你保重!

  史列兰神情阴郁:“我知道我的本性,也讨厌我的本性,我想和喜欢的人一起活着,不想一切回归虚无。”秦蒂丝体谅地笑道:“那是因为您还没完全觉醒。”杨阳心脏漏跳一拍,紧张地握紧双拳。

  “那就谈不上什么绝对冷酷了,我明明有感情。”黑瞳直视绿眸,目光纯粹如剑,“你真正效忠的是贺加斯,我不过是替代品——你想我和席恩打。”秦蒂丝一窒,脸上泛起被揭穿的羞红,随即想到对方主掌心之黑暗,能够看透她的心思,索性坦然了:“是的,我希望您为我们报仇。”

  “……我是很生气,在听到贝里卡斯被杀时,真奇怪,我只见过他一次面。”史列兰不解地低语。

  “不奇怪,我们都是父神的分身,同一生命体,同伴的死就像我们自己死亡一样。”

  “可是我对贝里卡斯根本没情分啊,普路托也是。”史列兰直言不讳,也不管自己的话让人听着刺耳,“我是讨厌席恩,他老是欺负杨阳他们,还把我当小孩,但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众神群情激愤,秦蒂丝脸色铁青:“您要抛弃我们吗?”杨阳忍不住插口:“喂喂,你们一开始就没关系,又何来抛弃之说?而且您刚刚要求他什么绝对冷酷,这会儿他只是话说得绝一点,您就受不了了?”秦蒂丝狠狠瞪她。杨阳抠抠脸颊,耸肩以示停战,不和美女做口舌之争。

  “那您认为席恩弑神的行为是可以原谅的吗?”秦蒂丝也不屑理她,换了个角度劝说,“他完全是仗着始源之海的力量作威作福,您能容许他这样猖狂?”

  “我说了我不会让他伤害我的朋友,至于始源之海……他应该是调律了吧,不然怎么控制得住。”

  “就是,我们魔法师本来就是使用自然力,这有什么不对了。”事关自己喜爱的职业,杨阳再次跳出来发言。雷神托尔忍无可忍地吼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烦啊!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史列兰眉峰一耸,神威随着轻扬的发丝袍角散发,震慑全场。

  “杨阳是我的神女,放尊重点。”

  “是…是。”托尔吓得打了个哆嗦。杨阳反而觉得不忍,因为他外表是个小少年:“抱歉,是我失礼在先。”秦蒂丝深吸一口气,望定史列兰余怒未平的双眼:“那么,合作呢?”

  “咦?”暗黑神一怔。生命女神豁出去似的道:“就算为了杨阳小姐,和我们合作,杀死那个男人!”杀夫之恨掩盖了一切,只要能报仇,她可以放弃所有,不管良心、形式、原则。

  这回史列兰迟疑了,视线往旁边移。众神也认了杨阳才是决策者,怨愤地等她思考完。

  “不行。”良久,黑发少女环视每一位神祇,“我不信任你们,你们也失败了一次,我不认为加上史列兰会有什么改变。如果你们真有合作意向,叫罗兰城主或索贝克和我谈。”至少这两个可靠,也比较熟。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气恼冲破理智,秦蒂丝断然道。杨阳也不想厚脸皮赖着不走,事实上这次会面一点也不愉快,但她还有件重要的事没说:“拉克西丝陛下……”

  “请不要剥夺她的神格。”史列兰接口,“把她当成我那边的人好了,我们并不冲突。”秦蒂丝冷冷睨视希露菲尔,问道:“是您的命令吗?”史列兰不假思索地道:“是的。”

  “好吧,我服从。”秦蒂丝低下头,行了个特殊的礼节。杨阳松了口长气,总算了结一桩心事。

  风之月底,帕西斯终于从昏迷中苏醒。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露特熬夜看护而通红的泪眼,闻讯赶来的罗兰立刻命侍女带她下去休息,关怀地凝视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的师父:“感觉如何?”

  “糟透了。”帕西斯咬牙,虽然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这阵仗,他也猜得出。

  “振作点,这次不是你轻敌,我也低估了那小子。”罗兰轻柔地扶他坐起,怀里的身躯虚弱无力,不禁一阵心酸,喂他喝了半杯水,让他靠着枕头,伸手取下他前额的黑水晶额环,抚摸那个代表协调神附体的百合印记,“师父,你还撑得住吗?”帕西斯眨眨一双澄碧的眸:“什么意思?”

  “我一直支持你坚持下去,可是你太辛苦了,若是你实在撑不住……”

  “罗兰,我只剩下你了!”帕西斯激动地抓住徒弟的衣领,与他近距离相对,眼中射出凄厉的火光,“只有你!是你让我撑到今天!现在你居然要我放弃!?”

  “……对不起。”罗兰长叹,抱紧他颤抖的身子,轻拍背部安抚,“没错,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能放弃,我会再想办法。”

  “办法有。”帕西斯嗫嚅。罗兰冷笑:“放心,你觉得快嗝毙时通知我一声,我用灭神剑捅你的心脏。不过我不恨你,恐怕结果死多活少。”

  你心底应该是恨我的。帕西斯苦笑着合上眼。这时,一个清脆的嗓音伴随扣门声响起:“抱歉,打扰一下。”

  “冰宿?进来吧。”感到师父的情绪还没平复,罗兰没有放开手,大方地维持这个姿势。并非同人女的东城满愿师也没想歪,只是稀奇平常神采飞扬威风八面的光复王如此脆弱的样子:“您还好吗?”

  “小冰啊,你越来越美了。”

  “还能恭维,看来是没事。”

  罗兰也有同感,于是收回手。帕西斯哀怨地瞪他,意为“有爱人没师父”。

  呜呜呜~~~亲亲老婆,你芳踪何在?才长吁短叹,一份色香味俱全的餐点端到他面前,顿时幸福大嚼孝顺徒弟的心意。罗兰习惯性地执起他的银发编辫子,询问:“有什么事吗?”

  “不是公事,是一件怪事。”冰宿的语气带着一抹困惑,“克林特馆长说图书馆最近经常少书,调查后发现不是借了不还,倒像是凭空消失。因为其中有些是机密区的,法师们不会据为己有。”

  “是法术书?”和她有相同的联想,罗兰冰蓝的瞳色转为凝重的深蓝。帕西斯也竖耳倾听。冰宿点点头,叹道:“都是席恩看过的,这些他不会拿吧?而且……其他书基本上都是爱情小说。”

  “爱…爱情小说?”东城城主愕然,他可不认为魔王陛下会看这种书籍,即使做幌子,也该东拿一点西拿一点,“还有少吗?”

  “药草库少了几种珍惜草药,不确定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

  药草啊,一会儿帮雪儿做碗补汤。帕西斯想起分身的青梅竹马。罗兰遗憾地道:“看来不是了,神不会生病。”

  “废话!他也不会去看爱情小说!”帕西斯认为徒弟太多虑了,什么都往仇人的方向想,“除非他脑子坏掉或者变成女人!”

  女人?脑中灵光一闪,罗兰迅速将线串联起来:“冰宿,问问克林特馆长霍娜的喜好,还有那些法术书上是不是有席恩的眉批!”冰宿也豁然开朗:“明白!”

  “你是说那个失踪的女法师?”帕西斯用餐巾抹嘴。罗兰帮他削饭后水果:“是的,我一直奇怪席恩绑走霍娜做什么,现在总算有眉目了,也许她身上会有我们寻找的突破口。”

  “希望如此,我时间确实不多了。”帕西斯担忧地注视徒弟,清越的嗓音隐含沉重,“罗兰,一旦我有个三长两短,今后你能依仗的只有那帮神了。但他们是什么德性,想必你也清楚。”

  “我从来没指望过秦蒂丝她们。”罗兰莞尔,将切好的梨递给他,“老实说,我认为凡人的事就该由凡人自己解决,碰上强而不死的家伙,只好抱怨两声上,就像千年前的你和我们的祖先一样,尽力就是。”

  帕西斯阴狠地笑了:“我没有这么豁达,我要守住,不管敌人多么强大。”罗兰敲敲他:“想不开,人力有时而穷,怎能强求做不到的事。”

  “理论全是屁!当重要的人在你面前死去,你能看开吗?”

  “……”罗兰无言以对,半晌,一手放在他激烈起伏的肩上,“我答应你,一定死在你后面,也不会对师公出手。”过去的噩梦和内在的悲苦都在这只手的抚慰下平息,帕西斯赧然别开眼,嘴硬道:“有师尊大人我罩你,你当然有的好活。”

  “哈哈,那就拜托师父了。”没有介意他的吹嘘,罗兰包容地笑道。

  敲门声再次传来,黑龙王大步走进房间:“罗兰。”

  “啊,暮,坐。”金发城主捧起一只大西瓜,笑靥清朗,“我切这个给你。”轻叹了口气,巴哈姆斯歉疚地垂下眼:“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我的发情期到了。”

  晴天霹雳,西瓜从罗兰的指间掉落,砸到他的脚。

  席恩没想到他只是晚归几天,西琉斯的王宫就陷入兵荒马乱的境地。

  细问才得知原来是他的家务事:年幼的国王逃家了,而两只母老虎在闺怨累积下大发雌威。

  “一群废物。”把小鬼抓回来罚跪,魔王不快地斥责臣子们,“跟头脑发热的女人解释什么,直接关进地下室。”

  这种事只有你做得出,也只有你敢做。众臣擦着汗在心里吐苦水。似乎也明白他们的难处,席恩转向自己任命的宰相:“罗杰,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你就这么做,一切后果我承担。”

  “是。”最焦头烂额的可怜人如释重负。

  “亚尼我已经帮他安排好人家,明天起去农舍历练半个月。”有些人就是不吃苦头学不乖。

  “这…这不合体统,也太危险了。”众臣纷纷提出异议。席恩大手一挥表示通过:“母后也答应了,我会保证他的安全。”

  听完报告,西琉斯王国的实权者忙碌地办公,扫荡积攒的公文。经过恶补,他日常的都能处理。见天色渐晚,古代龙的化身端来晚餐,担心地看着菜色:“主人,今天有您讨厌的油焖鳕鱼和大豆汤……”

  “不吃。”某人开始任性了。

  “那您想吃什么?我来做。”哈玛盖斯反而高兴,温和地问道。席恩懒得费这脑筋:“随便。”

  ……真难侍侯。叹了口气,小龙认命地道:“好吧,您慢慢忙,我去去就来。”过了约莫一刻钟,他端着一盘培根蛋汁面,一碗蔬菜沙拉和一杯香醇的咖啡进来。

  “还可以么?”哈玛盖斯不太有自信。龙的口味其实比人粗糙很多,所以他特地请厨娘指导试吃,再端给养父。

  “嗯。”席恩面无表情地嚼着面条,不肯施舍一句赞美给养子,不过在咬到蛋壳的情况下,他也难以吐出赞美,“哈玛盖斯,你名字想好了吗?”小龙一呆:“哎?”

  “你的妹妹。”

  “啊——想好了!”哈玛盖斯开心地蹦了一步,“叫卡塔瑞亚(晨星),怎么样?”

  晨星,出生于最黑暗的时刻,却是天上最耀眼美丽的一颗星。

  没有理解其中的深意,魔王只觉拗口,自动删减为“卡雅”的小名,点点头:“好,就叫这个名字,一会儿跟我来。”

  地下大厅无瑕的冰壁映照着青紫色的冥焰,雕琢精美的冰晶祭坛上,飘浮着一颗淡金色的光球,明亮如朝阳。感到熟悉的气息,它上下跳跃出欢快的节奏。审视片刻确定没有异常,席恩转向身后的养子:“意识体已经稳固了,接下来你注入纯粹冰元素,凝练精魄。”

  “呃,主人,双生之叶呢?”哈玛盖斯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片叶子。

  “那个是核心基体,早就炼化了。”席恩认为有必要对养子解释一遍,“创神过程其实和创造元素生物没有本质区别,神也是能量体,只是卡雅是复数能量的集合体,才比较复杂——你还记得吧,如何制造元素生物?”

  “是的,先用魔法阵设下结界,将适当浓度的元素充满,就像母亲的和羊水一样;然后提高元素浓度造成落差,吸引附近的游离意识体,经过一段时间的融合,就会形成元素核心。”哈玛盖斯熟极而流地背诵,当初为了让被囚禁的养父也能学习,他日夜苦读,在魔法上的造诣决不亚于人类的大魔导师,只是一直没有表现机会,“核心完成后,可以让它自由成型,也可以自己为它塑造形体。”

  “没错。”席恩颔首嘉许,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双生之叶本来就凝聚了黎姬的灵魂碎片和无数怨念散魂,所以第一个步骤省了。但是它的意识太杂乱,需要浓缩提炼,这就是你要做的。”哈玛盖斯恍然大悟:“哦,可是主人……”

  “什么?”

  “小白和小黄都是您造的,因为您说核心过于敏感而脆弱,受不了我身上的龙气。”

  “哈哈哈,卡雅可不怕你。”席恩轻敲这个不会结合实际的笨学生,指着一跳一跳的小光球,“你进来也一会儿了,它有远离你吗?小白和小黄是低阶的元素兽,哪能和它相比。”哈玛盖斯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看着未来的“妹妹”,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情愫,混合着期待和隐隐的忧虑。

  毕竟,这孩子背负了太沉重的出生,成长环境可能也不怎么好。

  希望你幸福长大,成为一个好女孩。

  “主人,我会好好干。”哈玛盖斯认真地保证。席恩揉揉他的头发:“嗯,还有,因为卡雅是复数能量体,又在法则内生成,我还是打算用物质做载体——炼金术的人体合成还没忘吧?”哈玛盖斯用力点头,他的理论知识很丰富。

  “嗯,这个更复杂,你记住:光的琥珀和银,暗的黑曜石与铁,火的红晶石与龙舌兰,水的蓝珊瑚粉与海星沙,风的祖母绿和风铃草,雷的黄玉和铜,地的银杏树根和钟乳石粉末——具体的比例和炼制方法我会写在纸上,你要背熟了,不能出一点差错。”

  “没问题,主人!”

  “那么开始吧。”席恩教授养子灌注冰元素的恒定量和注意点,看他做完一轮,才放心地离去。

  一如既往到庭园照料药草田,经过一片空地时,他瞥见次子踏住一只灰鼠洞,和里头肥硕的动物较劲。

  “依路珂,你在干什么?”这小鬼,连老鼠也欺负。

  “啊——父神!”小小的冥王开心地挥手,脚还不泄气地踩着,“这是课堂上老师教的,一种古老的巫术,可以得到预知梦的启示。”席恩眯了下眼,一个浮空术拎起他,让那只灰鼠解放。

  “这不是巫术,是迷信。”

  “啊……”依路珂惋惜地目送好不容易找到的猎物跑掉,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挣扎着喊道,“父神,放我下来,我讨厌漂浮!”上次那个狡猾的女人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没消除。

  “?”席恩依言解除法术,走过去教训他,“课堂上的巫术全部给我忘掉,我从头教你。”依路珂摆了个威猛的架势:“不,我要成为武道家,赤手空拳杀熊,挖熊胆给您补身。”

  “随便你,只要你出息点,真的认认真真学样东西。”

  “……是。”没长性的顽皮鬼低头反省,正好看见那头灰鼠去而复返,在父亲脚边放下一枚谷粒,来去三次,又拿来一朵蓝色的勿忘我和一颗榛果,当下目瞪口呆。

  “谢谢。”席恩弯腰拾起,谷粒给喜欢打鸟的次子,勿忘我留作法术材料,榛果直接吃了。依路珂看得差点吐血:“父、父神,这么脏的东西……你还跟它对话!?”

  “对啊。”捏碎果核还归大地,魔法神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榛果很好吃。”

  “……”我不是说这个!

  幼小的神祇感觉心底有一股澎湃的情绪在翻涌,却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感情。席恩还没收起生物连接,顺带一瞄,发觉他身上有鬼,抱起他摇摇摇,摇下好几只剥皮的蝉,拔掉翅膀的蜻蜓,少了脚的蜘蛛,断尾的蚂蚱和分尸的蚯蚓,无言了一阵。

  这个有破坏欲的小鬼。

  “对…对不起。”依路珂无地自容。席恩放下他,顺手治愈,抓起一只蜘蛛:“你可以用它做更有趣的事。“原以为会受到批评的依路珂睁大眼:“咦?”

  “阿马尼奥。”念了一句咒语,淡淡的蓝光包裹住小昆虫,法师用随机传送术将它送走,一手按在次子额上,依路珂眼前顿时浮现出阴暗的阁楼和杂物,吃惊得张口结舌:“这、这是什么?”

  “天晓得是哪儿,就这样让它随便爬,对你而言就没有秘密了,光看蚂蚁做窝也够你消遣。”

  “我要学!”依路珂振奋地道。又教了几个小法术,席恩轻松打发了他。

  俯视慢慢爬走的蚯蚓,银眸浮起回忆的薄雾。

  一个黑袍不该有所谓的童心,但是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孩子时,极偶尔,也会做这种无聊的事。这些小家伙对入侵他导师们的房间毫无帮助,但它们生机勃勃的活动,总是能给他少许慰藉。

  将神智从过去拔出,他踏着稳定的步子走向已经耽误了浇灌的药草。

  第三天,席恩走进地下室,看清养子的成果,俊秀的脸庞微微扭曲。

  “主人!”哈玛盖斯微有倦色,却掩不住满腔喜悦,“您看看我做的怎么样!”

  “……哈玛盖斯,我说过好几遍,施法时要毫无旁骛,尤其在会精神干扰的情况下,可是你怎么做的?是不是一边注一边想她如何如何善良?”席恩压抑的语调透出暴怒。哈玛盖斯胆战心惊地倒退:“呃……”

  “说。”

  “我…我是希望她成长得心地善良,活泼可爱。”小龙哭丧着脸承认。魔王牵起爽朗得悚人的笑:“我怀疑你把所有的美德都给她了。”哈玛盖斯抱头不敢吭声。又舍不得痛打他,更来不及补救,席恩只得郁闷地看向祭坛。淡金色的光球还是飘动着,散发出纯净美丽的光晕,中央荡漾着温柔的蓝色。而前些日子,还是一道黑气和一条血光交叉旋转。

  唯一的安慰是:黑色并没有消失,而是压缩成一个小黑点,里面的能量一分没少。

  对未出世的孩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法师摩挲无形的结界壁,从中感到生命的脉动,脸上闪过满意,转头白了养子一眼:“去补眠,不用忙了。”哈玛盖斯不放心地问道:“主人,您不会污染她吧?”他可不想前功尽弃。

  “我很想,可是现在提升负面感情会使她刚成熟的神格混乱甚至崩溃。”席恩冷淡地回答。哈玛盖斯松了一口长气,正要走,想起一个遗漏的问题:“您为什么要创造卡塔瑞亚?”

  “当然是为了填补元素神的位子。”冰瞳燃起阴毒的火苗,“除了贺加斯和史列兰,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那,您会爱她吗?”哈玛盖斯并不意外,只关心妹妹的未来。席恩怔了一下,沉吟道:“不知道,这个我预计不出。”哈玛盖斯深感无力,心道:算了,日久生情,他对依路珂不也慢慢放松戒备了吗。

  吃饱睡好下来,只见席恩正在地上构绘极端复杂的图案——炼成阵。

  以圆为底,神圣的古芒星为基座,一层层银色的铭文标注出精密的组成,又连接成神秘莫测的几何图形,衬着漆黑如夜的地面,就像天上的星阵图。哈玛盖斯叹为观止地欣赏,敬佩和战栗同时缠绕住他。

  创造……生命……

  这样的事,是禁忌吧。

  “睡饱了?”席恩侧首,秘银耳坠晃出一缕微芒,为仿佛黑水晶溶液染成的长发带起流艳的光泽,“确定脑袋清醒?”哈玛盖斯赧然点头。

  画完最后两笔,再检查了三遍,席恩收起魔晶石粉笔,用刻印术固定法阵,在外围按上聚能水晶,又环顾了一圈,道:“好,现在照我教你的,称量触媒,这次可不许再胡思乱想。”

  “是!”哈玛盖斯赶紧跑向炼金术用的工作台,不小心绊到一块聚能水晶。席恩由衷担心让这个粗手粗脚的养子负责那么精细的活是否正确的决定,跟过去监督。

  小龙仔细地处理材料,幸而没出差错。等他安放好,魔王开口道:“哈玛盖斯,有件事要告诉你。”

  “!”心跳猛地失速,不祥的预感像铅块沉沉堵在胸口,哈玛盖斯连连深呼吸,才勉强挤出干涩的声音,“您…您又要拿什么去换?头?身?脚?”

  “手。”

  “不行!!!”狂怒的嘶吼震撼了整个地底,连祭坛上的卡雅也震了震。

  死死瞪视居然还一脸平静的养父,哈玛盖斯全身被肉眼可见的龙焰包围,晶莹透明的泪水不断从浅蓝的大眼滚落。

  “这种事你要做到什么时候?先是心脏,再是血,然后是手——你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

  “听我说,哈玛盖斯……”

  “我不要听!不要听!”

  诧异养子如此激动,席恩在斥责声中加入神威:“冷静点,不要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哈玛盖斯难以置信地瞪目,几乎想一口咬死他,省得动不动为他心痛——龙的心脏也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气得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掉泪。

  “哈玛盖斯,这是必需的代价,你也学过炼金术。”被他哭得心情烦乱,席恩一贯淡定平稳的语气带了一丝急切,“你忘了吗?213年前的第79课,《炼金术导论》首页,那本书是海尔曼写的,非常浅显易懂!”

  继续哭,哭声更悲切。

  “……不要哭。”

  听到僵硬笨拙的安慰,哈玛盖斯笑了,苦笑,再次肯定他的养父是个超级大笨蛋!

  “我记得。”似哭似笑的低语从苍白的唇逸出,带着认命的味道。席恩松了口气,思路立刻恢复了流畅:“创造生命是不被允许的,不过我们法师不理神那一套,什么禁忌我们都敢研究。但即使是再桀骜的叛逆法师,也清楚‘规则’的必要。如果他连规则也不遵守,那他根本不配称作法师,只是个被俘虏的可怜虫。所谓的规则,就是法则——贺加斯和兰修斯确实伟大,他们制定了三条守恒定律,让这个大千世界正常运转,我必须尊重他们。虽然我可以打破法则,直接赋予卡雅生命,但那样宇宙会还原——代价更大不是吗?”

  我情愿宇宙还原,所有人都死光光,只要你的手好好的!哈玛盖斯无声呐喊。

  “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吧。”误解了他眼光的含义,席恩释然笑道,“卡雅是神,不是一般的小喽罗。像元素生物、合成兽之类,在我的权限之内,我可以任意制造。越界的话,就得维持平衡了。本来我想直接剥夺那帮神的权能给卡雅,但她还太小,需要一段适应期,那她就和元素神重叠了,必须有一样接近等价的东西消失。”

  “卡雅会幸福吗?用你的手换她,这样的出生……她会幸福吗?”再也忍不住,哈玛盖斯哭着质问。

  “人要活下去,才知道幸不幸福。”席恩的语声变得冷硬,掏出手帕递给他,“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就算她哪天知道了,我相信我教出来的女儿也受得住。如果她接受不了,那她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沉默——令人心脏痉挛的沉默再度弥漫开来,不知过了多久,被哭泣似的颤音打破:

  “砍掉的手,还会长出来吗?”

  魔王迟疑了一下:“不会,我说了是交换——放心,我做好了假臂,和这个一样好使。而且我已经赖皮了,应该用原身的手。”小龙只想把他往死里扁,扁得他忘光该死的魔法!

  认为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席恩转向炼成阵,挥手示意养子退到外层结界之外——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道屏障,却可能是哈玛盖斯永远无法跨越的障碍。

  拔下袖扣塞进口袋,法师单膝跪下,一手按住圆周,魔力的光辉涌入字里行间,仿佛一股股清冷的水流循环流动,逐渐形成波浪状的光潮,魔法文字交错旋转,放出薄纱般的光芒,将神之核心连同祭坛一并包裹在内。

  哈玛盖斯看得分明,那纤细优雅的手指像风化一样消失,慢慢往上,分解的光粒也随之淡化,最终完全化为虚无。而核心的亮度越来越强烈,宛如永恒的黑夜升起一轮太阳,发出清亮悦耳的鸣动。

  涨到约一人高时,它停止了变化,从中传出如同心脏跳动的砰砰声,强而有力。席恩的左手自肩部以下全部不见,神色如常地观察球体内部。反而是哈玛盖斯惨白的脸更像一个断手的人。

  “很成功。”依然平静的语调,尔雅的俊容却流露出真实的愉悦和自豪,“接下来再一个礼拜左右……哈玛盖斯,你没事吧?”回头想和养子分享,才发现他一副快昏倒的模样。

  “算我求你。”小龙的音量极其微弱,和垂死之人没两样,“今后别再做这种事了好吗?”

  ……如果这是演技,未免太真实了。

  魔王停顿了一秒,走到他面前,用仅剩的手抚摸养子还残留着稚嫩的轮廓。

  古代龙的化身怔怔地仰视他,为这样前所未有,亲昵的抚触不知所措。从对方肩头滑下的黑色发丝掠过他,带来清凉的感受,如柔软的丝帛包围住他,心也有一种被无形的丝线一点点勒紧的感觉。

  那是[心之枷锁],在主仆契约缔结后,席恩对他所下的咒术。

  主人要杀我吗?困惑闪过脑海,哈玛盖斯本能地绷紧身体,却没有逃离那只索命的手,竭力克制曼延的恐惧。突然,接近死亡的痛楚蓦地爆开,体内响起什么东西绷断的声响。

  心之枷锁,解开了。

  “不要背叛我,哈玛盖斯。”瘫软的身子被一只手臂搂住,意识朦胧间,隐约听见那人冷冷的命令和低沉如耳语的笑声,银亮的眸子浮起令人心惊的疯狂,“不,照你的意思做吧,我给你自由,真有那么一天,也是我自由的时候。”

  “我不会背叛您,主人,以我的生命起誓。”挣脱浓浓的睡意,哈玛盖斯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啊……”似乎并不感动,魔王意义不明地微笑。

  [你不会离开对不对?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当然了!]

  …………

  [席恩,我把我的血给你,你把你的血给我,我们立下血誓,你就不用怕我会背叛你了。]

  …………

  孪生弟弟与挚爱恋人的面容接连浮现,席恩合上眼,淡淡一笑。

  “不,不要答应我,也不要发誓,约定和誓言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不过,我还是相信你,哈玛盖斯。”

  装上假肢,洗澡换过衣服,魔王陛下就投入紧张的工作。

  最近除了创造十三纹章和卡塔瑞亚,他还在研究从杨阳那儿抢来的异能控制环。这小东西的构造相当复杂,目前只确定材料是树脂,以及大致的运作原理,更细部的微粒构成还有待进一步的分析。

  由血龙王的渠道,他得知魔界是使用一种叫做[科学]的技术。相比魔法,两者有很多共同点,但不同于肯定并运用精神力的法师,科学的能源来自于物质本身。比如通过物体的运动、元素的裂变得到极为可观的能量,文明因而飞速发展。然而在魔法神看来,这种方法实在非常粗暴,与自然之道背道而驰。

  另外,虽然他可以拉长局部范围的时轴获取更多的时间,但只限于私下,公众场合还是得老老实实和常人一样计时。早朝、大量的公务、一堆无意义的社交活动忙得他不可开交。还要抽空探望被他踢到乡下体验百姓生活的小鬼国王,因为手头正好有资金,索性就组织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去那边郊游。结果一群小疯子上山下海玩得不亦乐乎,累得他每晚一个个逮回来。再回宫熬夜,重复繁忙的一天。

  日程表如此之紧,理所当然,对于不速之客他就很不欢迎,但是名义上的妹妹登门拜访,礼节上还是要郑重对待。

  一个多月不见。四公主卡米拉·罗姆雷尔·奥斯卡消瘦了一圈,曾经纯真明媚的气质被忧愁取代,哭红的双眼溢满哀愁,盈盈注视神情冷漠的兄长:“列文哥哥,求求你,让迪亚回来吧!”

  “卡米拉,你立过誓不把爱情药的事泄露出去。”席恩淡然的语气隐含轻嘲,熟练地以新的左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可是——”卡米拉想说先和珍妮约好的真相,又看出辩解只会使对方更不快,咬了咬下唇,豁出去似的道,“那么,交换行不行?”

  “交换?”

  “情报。”

  “你的情报有交换一条命的价值吗?”席恩有了点兴趣。卡米拉毫不畏惧地直视他:“是的,我了解情报的价值。”魔王无意识地以食指划过唇瓣,微微一顿:“好吧,你说。”他并不想过于为难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将来又要彼此相处,不宜搞得太僵。

  他也不认为对方的所谓情报真有说动他的价值,卡米拉带着欣喜的清脆嗓音却令他的手一晃,洒出几滴琥珀色的液体。

  “珍妮…帕特里克家要对伊莎贝拉的家族不利!”

  黑发打成麻花辫垂在胸前,清雅秀气的面容微微低垂,身穿浅蓝裙装的少女坐在桌子前面书写。阳光从拱形的窗扇照进来,形成一块块金色的光斑。壁炉燃烧着熊熊火焰,驱散了外界的寒气。屋里的布置精巧而舒适:点缀着玫瑰图案的木制斜纹墙板,摆放着精美瓷器和小雕刻的玻璃橱柜,天鹅绒布幔和装饰着浮雕的包铜桃心木家具……一看就知道是贵族的豪宅。

  铺着格子桌布的小圆桌上堆满了厚厚的古籍、笔记草稿、羊皮纸和空白卷轴,左手边一只墨水瓶,右手边一杯热咖啡。对面是一张与整体布局格格不入的办公桌,资料文件同样堆积如山。桌后的青年清秀的娃娃脸罩着寒霜,凌厉的眉宇皱得死紧,全身笼罩着浓浓的低气压,与气质柔和恬静的少女呈现鲜明对比。

  柔软的长绒地毯上蜷躺着一个黑袍男子,纯黑透亮的长发披散在他身侧,盖过脚踝,像瀑布般反射着火光,与身下银色的绒毯互相交映,就像古书上的完美雕塑,但精灵或矮人的巧手也无法雕琢出他美丽得不可思议的五官和无比优美的身体线条。

  肥肥胖胖像只小猪的宠物猫用尾巴拍打暗黑神的脸,在主人无声的召唤下,又踩了一脚,从门缝溜进隔间。水袖宽袍的男孩抱起它,冷淡地瞥了眼活脱脱一家三口的画面,关上门。

  诺因咒骂着捏断一支笔,他本想用魔像工厂做诱饵吸引东城的军队上当,不料马尔亚姆性格鲁直打起仗来却不含糊,地形勘探极为到位,麾下部队也很擅长山地行军,反而偷鸡不着蚀把米,被剿灭了两个埋伏地点。不仅如此,制作上也遇到瓶颈,不得不停产。月在世时虽谨慎起见写下了详细图表和原理,却是古代语!还通篇专业术语,给翻译造成了极大不便,这种魔法工程又特别出不得差错。

  难民倒不要紧,大部分都跑到罗兰那儿去了,尽管有种财产流失的不快感。他对西境的百姓还是有几分感情,采取那样的计策也是不得已,所以尽力加强民生工作,安置剩下那些。然而今年的冬天着实冷,各地已有灾情出现。

  “哎呀!”杨阳小小叫了一声,懊恼地瞪着纸面上一摊墨迹。诺因百忙中抬首,不在意地道:“写坏了?那就再换一张。”

  “浪费了一张卷轴啊!”杨阳气急败坏,“我写得好辛苦的!”天晓得她有多羡慕魔王陛下抄写卷轴画魔法阵的功夫,唰唰唰一大叠出来,神官也望尘莫及,漂亮又工整。

  呜呜呜~~~她没有学魔法的天赋吗?

  杨阳没发觉自己的抱怨带了撒娇的口气,诺因却听出来了,眼神转柔:“那就休息一会儿吧,别急,越急越容易出错,写这东西就需要耐心。”杨阳好受了些:“唔。”

  这时,史列兰弹簧般坐起,神色紧张地摸索不远处的皮卡丘。见状,杨阳心跳加快,想起他曾经说过的预知梦:

  [……我看到皮卡丘被烧得黑黑的,躺在废墟里;好多人在街上跑,穿着奇怪的衣服;飞船浮在天上,杨阳抱着维烈哭;一个小男孩坐在很高很高的塔上,手里托着青色的光球;一棵大树下,肖恩跟一个银色眼睛的男人说话……]

  银色眼睛!魔域之王宛如寒冰锻造的银眸清晰浮现,杨阳周身发冷,用变调的声音喊道:“史列兰,你还做那个梦吗?”

  “什么梦?”史列兰还没回答,诺因插口。杨阳正心神不宁,颠三倒四地说了,得到的评语是:“无聊!”

  “哪里无聊啊!可能真的会发生!”杨阳快被这男人气死。诺因嗤之以鼻:“如果未来可以梦见,我就天天做梦好了。”杨阳想想不错,看向乖宝宝神祇。史列兰垂下长长的眼睫,抱紧怀里心爱的玩具:“我梦见皮卡丘不见了。”

  呼——杨阳松了口长气,没有怀疑,一来史列兰从不对她撒谎;二来就她观察,席恩并没有毁灭世界的打算,不然他早做到了。

  那天,他抱着三界映像仪,在深湛的夜空下大笑,平时冰冷无情的线条柔化,像个开心的孩子。

  她记得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点古语腔调的发音异常优雅,称呼她“宰相之女”时令人战栗的语调;不经意拨弄长发的修长手指,黑天鹅绒的布料柔云般褪下,露出有着古瓷质感的纤细手腕,和古朴却风致的银镯;他压抑地咳嗽,餐巾染上艳丽的血色,也为淡色的薄唇印上润泽;那唇柔软温存,带着珍视的味道;指尖高热而敏感,也像捧着某件打心底重视的珍宝;他身上散发出干玫瑰花瓣的芬芳、药草的清香与魔法材料腐败的气味,交织成奇妙而致命的魅力……

  脸上涌起热气,直红到耳根,杨阳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心惊。诺因敏锐地看出异样,心中警铃大响。

  “你在想那个老僵尸?”阴恻恻的质问。

  “没…没有。”欲盖弥彰的慌乱否定。

  “没有才怪!”诺因一拍桌子,跳起来大吼,“你分明被他吃了豆腐!要么就是爱上他了!”说到后一句,他心如刀割,真想冲到西琉斯剁碎情敌……虽然他没有这个能耐。

  “你误会了啦。”杨阳稍稍冷静下来,摆手,“那种冷酷死板顽固硬派不懂女人沉默寡言毫无幽默感对工作认真得要死的男人才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诺因和史列兰一阵晕眩。

  “不过他确实很特别,很吸引人。”杨阳一指点唇,诚实地评价,没注意到某人酸气直冒。

  话说回来,法娜为什么不爱他呢?从席恩的态度,明显是真心的,世上竟有女人能拒绝那个男人的求爱?啊,他大概不会求爱吧,这就是他失恋的原因?不,不对。杨阳下意识地抚摸脖颈,仿佛又感到那火辣辣的痛。

  如果没有表白,或者只是被拒绝,他不会有那么深的怨恨,当时简直像要咬死我一样。

  诺因杀气腾腾地冷笑:“就是这里被老僵尸染指的吗?走,我帮你擦干净。”杨阳吓了一跳:“哈啊?不要。”

  “擦!”

  “不!”

  两人正在互瞪,史列兰开口道:“有人来了。”

  砰!几乎在同时,房门被打开,苍穹军团长满脸阳光地出现,依然绑着长辫,精力充沛活像热能发射器。杨阳一瞬间将他和席恩的形象重叠,起了一身疹子,难以想像魔王陛下头戴水手帽,怀抱史莱姆,像个跳蚤似的到处蹦的模样,那位沉静阴暗的气质真是相反的极端。

  “我来收礼物了!”明朗活泼的男声也如太阳奔放。

  “礼物?”两人一神愣愣重复。肖恩像告知全世界的人一样大声道:“今天是我的生日!”诺因啧了一声:“我当什么大事,不过是区区生日。”杨阳反应快,睁大眼:“那…今天也是席恩的生日?”

  风之月30日,射手座。

  “……对哦。”肖恩反而忘了,自分离后,他都是被单独庆生,“那我要收双份。”杨阳白了他一眼:“你要怎么给席恩?我看他肯定忘了。就算记得,也不会告诉哈玛盖斯。”那只小龙真可怜,有这么闷又腹黑的养父。

  肖恩烦恼地皱眉。希莉丝从他身后探出头:“喏,礼物,我打的毛衣和手套,有小兔子的图案哦。”

  “哇——”一点也不觉得害臊,肖恩高兴地接过。看着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杨阳莫名的难受,打定主意要送份礼过去,不管用什么方法。

  打开窗通风,浓郁清新的药草香扑鼻而来,深吸一口气,古代龙的化身心情舒畅地伸了个懒腰,匀称柔韧的身躯绷成弓形,黑巧克力色短发下的暖蓝眸子惬意地眯起,唇畔的笑意单纯而愉悦,为迎接新的一天满怀憧憬。

  拿起抹布熟练地擦拭家具,清扫拖地板,很快打理完毕;洗了洗手,他打开衣橱检查,发现一件黑袍的下摆和一条天青色的手织腰带有些破损,想了想,准备回头绣几株白梅或竹叶上去;再把椅子下面的几双靴子擦干净;最后为放在床头柜上的花浇水。这朵水晶兰其实不需要他照料,但他还是每天坚持。

  突然,他感应到淡淡的魔力波动,来自白玉制的梳妆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按镶嵌在上面的红宝石,抽屉弹了出来,里面是一只雕工精美的木匣,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的青光。抑不住好奇心,小龙送出一道风,吹起盒盖。

  模糊的身影浮现,黑发乌眸,苍白的秀颜温润如珍珠,正是中城满愿师。

  “啊,哈玛盖斯,是你,太好了。”杨阳拍胸,深感侥幸。

  “杨阳小姐!”哈玛盖斯吃了一惊,看看盒子里,是一束束不同颜色分别绑起的头发,原来如此,“您找主人吗?”

  “不不,我不找他。”杨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惶恐至极,她对魔王已经有恐惧症了,“我是来告诉你,今天是你家老大的生日。”哈玛盖斯瞪大眼:“生…生日?”

  “对,你这儿可以接收吗?我有礼物给他。”

  “没问题,等我发讯号,你扔向镜子。”哈玛盖斯划了个符文,吟唱简短的龙语。梳妆台的镜面泛起水一般的波纹,三样包装得很别致的物品一一从中央掉落。分别是一只印着三叶草图样的小暖炉,一包治咳嗽发烧的草药,一条可以塞在领子里的真丝围巾。

  “谢谢您,杨阳小姐。”哈玛盖斯由衷感激,不仅为她送的礼,更为她通知自己。杨阳和善地笑道:“没什么啦,不过…我有点小小的私心,你能不能多劝劝你家老大啊?咱们都是善良的小老百姓,经不起他摧残,拜托通融!”说着还双手合十。哈玛盖斯温柔一笑:“好的。”看到这个笑容,杨阳再次为他跟错主人叹息——多好的苗子啊。

  “啊!”临时想起一件事,杨阳担心地确认,“你那儿是白天吗?糟了,可能过了,应该是30号。”

  “是30号。”

  “那就好,拜拜咯。”

  盖回盒盖,关上抽屉,又草草收拾了一遍,哈玛盖斯抱着礼物走向隔壁,寻思自己要送什么礼。

  当晚,他走进养父的办公室,意外那个往常总是腻在席恩怀里的器灵不在。

  “主人,修蒂玛呢?”

  “我派他有事。”法师清冷而抑扬顿挫的男低音震动空气,像是敲打在岩石上的清泉。苍银的瞳安静地抬起,黑瀑般顺滑的长发流淌在黑色的法衣上,身形略微清瘦,笔挺的背脊和坚毅的眼神却显出不屈的意志。

  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手搁下羊皮信纸,在写满字的纸面点了点。

  卡米拉的情报他早就心下有数。帕特里克家固然失势,但这种根底深厚的古老家族,反击的力量还是有的。他的支持者勃朗克家族挖墙脚也挖得太狠,很容易引来反扑。只是……他没想到珍妮会对伊莎贝拉图谋不轨。姑且不说她们是朋友,那个柔弱得就像蝴蝶兰的贵族千金,到底是怎么起了如此歹毒的心思?

  这件事得谨慎处理,他不想这场政治风波影响到伊莎贝拉,也希望珍妮能识相点,那他还会放过她。

  “主人,生日快乐~~~”小龙走到他身旁,双手递出礼盒。魔王错愕地愣住,反射性地看向墙上的挂历,银眸荡开一丝涟漪:“啊,没错,不过按大陆历火曜历算还有十七天——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杨阳小姐告诉我的,她也送了您礼物,一会儿我拿给您。”

  “你还和他们联络?”席恩不悦。哈玛盖斯摇摇头:“不,是她用头发做媒介投影,我再用镜象连接。”

  “哦,倒挺聪明。”席恩在养子期待紧张的目光中拆封,拎出一只附挂件的钥匙圈,填了棉花的龙形布偶软软绵绵,憨态可掬,总是抿起的唇不由得漾开笑潋,“呵呵,这是你吗?”

  “嗯,因为是赶工,做得不好。”哈玛盖斯红着脸道。他实在想不出养父还缺什么,只好把自己送给他,聊表心意。把玩了片刻,席恩将可爱的小龙布偶挂在纹章铃铛旁边,黑衣因这两件小东西增添了一份人性的温暖。

  “还有,杨阳小姐拜托您手下留情。”见气氛不错,哈玛盖斯开始游说,“她送的礼很好哦,有暖炉、围巾、药……”席恩的眼神重新变得漠然,冷冷打断:“哈玛盖斯,过来。”

  古代龙的化身打了个寒噤,顺从地走近,冷不防被养父拉进怀抱,刚刚退下的血色又泛了上来:“主…主人?”

  “疼吗?”纤长优美的手指在他的肩胛骨附近游移,勾勒出固定的形状。愣了愣,哈玛盖斯才会意:“您说——”

  “对。”

  “这个伤已经好了,主人。”

  “我说当时。”

  “……疼。”小龙坦承。魔王放手让他站稳,直视他纯真无垢的双眼,用淡漠却有力的口吻道:“那就记住这个疼,不要好了伤疤就忘了痛。诺因那小子拔下你一片翅膀,我也会撕下他的翅膀,让他尝到千百倍的痛苦。”

  “可是主人,当时是……”哈玛盖斯良心不安。

  “我知道当时是战斗,但我是胜利者,当然有权处置败者。”席恩不为所动,轻抚养子柔软的浏海,“你太善良也太天真了,哈玛盖斯,我们是敌人,杨阳还没意识到——我不讨厌她,但是我报复赛普路斯时,她必然会受到伤害。”哈玛盖斯无奈地叹息,央求道:“那…至少收下她的礼物,好么?”

  这有什么意义吗?席恩难以理解,却也懒得在这种小节上纠缠:“你看着办就是。”哈玛盖斯大喜:“是!”

  养子走后,魔王又陆续收到次子和精灵下仆的礼物:一只金壳的小甲虫和一颗神奇橡果。尽管不起眼,对本人而言却是重要的宝物,所以席恩也郑重地收下。然后是纷纷上门送礼的领主们,恶魔的喜好往往血腥而诡异,这倒还罢了,问题是席恩完全感觉不出其中的“艺术价值”,只能礼貌地道谢。

  “我的陛下。”

  正奇怪那个最缠人的女人怎么没出现,一具软软的女体就贴上他,娇笑着,饱满红润的唇瓣呼出无限,“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不带感情的目光扫过她冷艳妖媚的容颜,耳下的精致吊坠随着头部的微侧轻颤,像是永夜里最明亮的星辰。格蕾茵丝笑了,为自己的眼光,这就是她的王,她愿意花永恒的生命去追逐的猎物。

  没有比这更美的灵魂了……她看得到,纯粹剔透的黑,如同没有月亮的午夜,却星光闪耀,悬浮着点点晶莹透明的颗粒,有秋天的黄金树林,蓝色的汪洋,洋红头发的少女……在黑暗的包围中,温柔地沉睡。

  恶魔没有灵魂,只有坚硬冰冷的心脏。

  “我来送礼。”魔魅的绿眸带起三分妖丽一分摄人心魄,餍魔之王微笑,嗓音甜美得像海妖塞壬。魔王不感兴趣地垂下眼继续看公文:“希望你送的礼正常一点。”

  一颗纯澈温润的珠子放到桌上,散发出柔和的洁白光辉:“这是神代末期雅尔斯帝国大祭师的魂珠,他掌管全帝国的知识。”

  冰镜似的银瞳迸出火花。

  接着从次元空间里掏出的是残破的纸卷,看不出材质的纸上书写着娟秀优美的神语:“诸神之曲第二乐章,貌似奇蜜拉那里还有一份,据说能使母神的竖琴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功用。”

  这回席恩眼中燃烧着火焰。

  “还有还有啦。”多少有点吃味,格蕾茵丝拿出一只雕饰精美的金杯,“传说中唯一一头金色独角兽的角做成的杯子,好像能把所有的液体变成治疗的圣水,还有中和杀戮之气什么的,总之它让我很不舒服,给你吧。”

  总共六件珍奇无比的异物接连展示在魔王面前,对他地招手,那是比最擅长的魅魔更无法抵挡的魅力。

  “你想要什么?”法师依然保持冷静,淡定沉稳的语调却泄露出一丝渴望的沙哑,他不认为部下会那么好心白送他这样的大礼。格蕾茵丝扬起胜利的笑,说出长久觊觎的报酬:

  “一个晚上。”

  “成交!”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不用赘述了,总之第二天早晨起来,魔王陛下很满意,领主小姐也很满足。

  黑龙王携着临时伴侣前往僻静之地度过龙族最重要的繁衍期,而不能离开岗位的东城城主就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地狱。

  的确是“水深”,“火热”,才熬了一天,金发统治者就感觉自己快要爆体而亡,必须时不时冰敷冲凉才能稍稍缓解高涨的燥热。但是过了中午,他的眼睛糊到看不清奏折,手汗湿到握不住笔杆子,只好停工,关在房间里咀嚼失败的苦果——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居然敌不过!

  事实上,罗兰能撑过一天就是奇迹,这是生物本能,无法用意志战胜的种族天性。

  “我说徒弟。”被群臣推举出来的帕西斯穿墙而过,撞见刚从浴室蹒跚走出的罗兰,秀丽的眉皱得死紧,“你被下了药就直说嘛,撑什么呢。”

  “师父?”罗兰先是绷紧身体,随即长舒一口气:幸好,对同性没有,不愧是龙族的“伟大”本能,对公的就是不来电。

  ……等等,那血龙王又是怎么回事?他的思路转向奇怪的方向,却没能思考多久,再次冲回去浇了一头湿,将不文雅的咒骂咽回肚子。帕西斯越发担忧,急忙跟过去释放了一个治疗术,不见有用:“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就说,你应该不会这么不分轻重啊!”

  “发情期……”罗兰把脸埋在毛巾里,吐出含糊的低语,“暮的发情期……影响到我。”

  过去也是托义父的福,他的比常人淡薄得多,连思春期也没经历过。只要他不动念,就不会产生那种冲动,一直很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弱点,能时刻保持清醒的理智,现在他宁愿有些经验——三十一岁的大男人还像毛头小子一样无所适从,自己也觉得丢脸!

  “哦~~~”帕西斯恍然大悟,放下提得半天高的心,好笑地戳戳徒弟通红的耳朵,“小傻瓜,这有什么好忍的,叫冰宿为你解决。就算你怕太粗鲁弄伤她,也可以请其他美女帮忙,她会谅解的。”

  “师母会谅解吗?”罗兰没好气地反问。

  “呃……”她会高举菜刀割断他的命根子。

  “我…我不同。”被母老虎套牢的大强辩,“我们是夫妻,你和冰宿还没结婚,不必为她守身——哎,乖徒儿,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家那醋坛子根本不理解男人的苦处——我可是禁欲了一千年!一千年!一千年是个什么概念?她竟然还要维烈传话,叫我看好下半身,不然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她也不想想,这是污染瘟神的大好机会啊!让那个洁癖狂也尝尝女人的滋味……”

  罗兰一声,埋进脸盆里杜绝魔音传脑:“师父,我现在没心情听你唠叨。”帕西斯大为受伤:“所以我才叫你快解决啊,我这就去叫冰宿。”

  “给我回来!”愣了半秒才听清,罗兰慌忙想拉住师父,不料手酸足软,反而被他拖得失去平衡,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帕西斯托住他,这时,清润的女声和着叩门声响起:“罗兰,你没事吧?”

  “!”光复王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地瞪视瞬间石化的徒弟,“不会吧!你光是听到她的声音就有反应了?”

  “对…对不起。”罗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眼下的情景实在太尴尬。仿佛嫌他还不够狼狈,冰宿再次敲门:“费尔南迪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进来!”帕西斯忙不迭地喊。

  开启的房门打破了僵局,也剪断了罗兰的理智之线。

  夕阳西下,沉淀的空气积累着金木犀的香味。

  花香在房里堆积,渐渐酝酿成一种沉醉的狂浪优雅。

  红色的余韵拖长了脚步,留恋地在苍蓝的天际留下痕迹。

  听到水声,躺在黑丝绸床单上的金发青年苏醒过来,冰蓝的眸转了一圈,定在浴室门口的身上,徐徐绽开一抹懒洋洋的笑意:“啊,冰宿,你该施舍我一条被子的。”

  “我用了。”僵硬地回应,茶发少女清艳的脸蛋泛着罕见的红晕,火速从柜子里拿出一床厚被,扔在对方头上。

  很体谅她地将自己包牢,罗兰斟酌片刻,终究只能道:“我很抱歉。”

  “……”

  “你没事吧?”这是罗兰最关心的问题,他计划的幸福婚姻浪漫,全被这该死的发情期破坏了。

  “……危险期……”

  “嗯?”

  冰宿困窘地垂着眼:“我刚才算了一下,正好是危险期,又没做避孕措施,可能会有小孩。”罗兰露出不加掩饰的粲笑:“这不是很好吗,我非常期待看到我们的孩子。”冰宿松了口气,墨绿的瞳浮起朦胧的母性。

  “过来吧,你腿都软了。”罗兰朝她投以柔和而宠溺的目光。冰宿不领情地瞪目:“不要。”她毕竟才十八岁,刚成年,事前又毫无心理准备,一时还无法接受两人的关系变得这么亲密。

  自认辣手摧花,罗兰仰天一叹:“好吧,你坐那边的躺椅,闭起眼别看,我来收拾。”

  泡了一壶安神的香草茶放到扶手旁的小桌上,打理整齐的东城城主在面前跪下一足,正面平视她的双眼,单刀直入地道:“冰宿,我记得你和表哥舅舅一起住?”

  “嗯。”经过短暂的调适,茶发少女也恢复冷静,调侃地笑了,“怎么,你要娶我吗?”

  “当然了。”罗兰的回答极为认真,“反正我额头的印记暴光了,配得上你这个神使。”冰宿皱眉:“不行,北城那边——”

  “也对,我的服丧期还没过,那就定在年初好了,和至冬节一块儿办。”

  “我不是说这个……”冰宿的声音低下去,她并非多愁善感的女孩,朵琳的死与她无关,即使没有她,罗兰还是会那么做,但是对那个娇弱得像小白花的已故城妃,她总有一股非理性的歉疚。

  “我在书上看过,建立在他人不幸上的幸福,是不会长久的。”自嘲地牵牵嘴角,“莫名其妙想起这句话。”

  “确实如此。”罗兰淡淡地道,“德修普家族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不过我的政权和大部分民众的利益并不冲突,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冰宿,你不用放在心上,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一人犯下,也由我一力承担,和你没有关系。”

  “我也不会扛你的份,但我要和你同进退。”

  “哈哈,傻女孩,你可是马上要当妈妈的人。”由于生母的缘故,罗兰十分排斥把爱情当作生命的女性,反而是能够承受失去和磨难,坚强抚育后代的“母亲”,更能赢得他的敬重。

  清楚的心结,冰宿避开话锋,换了个角度确认心中的忧思:“我祖先那边,情势很严峻吗?”

  “我是他弟弟的徒孙,也在他的范围内。”耸了耸肩,罗兰简单切中要害,“另外,我怀疑他和恶魔达成了什么协议。以他如今的力量是能控制七领主,但千年前就未必了,不然也不会败给赛普路斯。而我问了,恶魔都有回归现世的夙愿,那倒霉的恐怕不止我们这一小批人,我又是人柱首当其冲。师父若撑不住,贺加斯可能也会把我给天罚了——总之你要做好当的心理准备。”

  “那你还向我求婚?”冰宿横他一眼。罗兰摆出苦哈哈的脸:“别这么无情嘛,就算不为我,也为我们的孩子想想。”

  “不一定会有,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你是开玩笑的,对不对?”罗兰语气不善地道。冰宿笑得有一丝调皮:“是开玩笑。”

  “小坏蛋!”作势掐她的脖子,罗兰在她脸颊上偷了个香,抱起她转了个圈,换自己坐下,将她轻放到膝上,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的腰后交叠,微笑,俊美清逸的脸庞涌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在淡金发丝的衬托下几如融化一般。

  “我不会有事的,冰宿,我的命不属于我一个人。等你再大一点,我和你签订契约,一起活很久很久。”

  “为什么要等我再大一点?”冰宿明知故问,扬起银铃般的笑声,“怕被人说老牛吃嫩草?”

  “哼!”罗兰不甘示弱,回嘴道,“我问过暮,以半龙的年纪算,我还很小,只有十四岁——是你老牛吃嫩草!”冰宿翻了个白眼,纤指戳他的头:“服了你,这种歪理也掰得出。”

  “嘿~~歪理也是理。”

  “你被你师父带坏了。”

  罗兰轻笑出声,双眼荡开憧憬的波澜:“我叫师父主婚,你舅舅和表哥可能请不了,不过我会叫秦蒂丝通知他们。”跨界召唤难度太高,目前不宜消耗魔导团的法力。

  结婚……那个女人大概根本想不到,也不关心我怎么样了吧。想起从未尽过义务的母亲,冰宿眼神一黯。罗兰立刻察觉,轻抚她的颊:“别难过,这里就是你的家。嗯…我会拜托秦蒂丝接你舅舅他们过来。”婚礼还是应该有女方的家属出席,挨揍就挨揍吧。

  “嗯。”冰宿回以释然的浅笑。

  创世历1038年雪之月3日,南北城主受邀参加由东城组织的秘密会议。下了一个多礼拜的大雪刚停,一场寒雨却跟着席卷了整个王都,冷风挟裹着豆大的雨点打在建筑物上,拉扯城头上的新王旗,形成一首杂乱的交响乐。[枫红之都]最出名的美景,成排的红枫也失去往日的艳丽,无精打采地垂着光秃秃的树枝。这一切都像乌云笼罩的天空般,为市民的心蒙上沉重的阴影。

  原属于上代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的会议室里,重要人士齐聚一堂。柴火散发的暖意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风雨,却没能化解凝重的气氛。

  孩子最敏感,北城城主奥黛露·欧斯达缩起小小的肩膀,不安地扭绞裙摆,竭力维持端庄的坐姿,很快就手足酸软。这还不是最难以忍受的,真正令她不自在的,是左侧投来的忧愁视线。自从她登基之后,北之贤者赛雷尔·就一直用这样的眼光看她。刚满九岁的女孩察觉不出其中的深意,只觉无比的压力,本来城主的位子就让她不堪负荷,两人的关系在无形中渐渐疏远。

  南城城主蕾雪·依娃将长发盘起,绝俗的丽颜没有覆面纱。今年八月,她以命令的形式与四璧之一的卡特·罗纳共结连理,按照南城的习俗不用再掩面,在座的男性因而大饱眼福。她左边就坐着其貌不扬的丈夫,右边是一个红发的艳美女郎,她有个醒目的特征,白皙的左颊有一道从耳朵延伸到下巴的淡淡疤痕,一激动就会鲜红地显现出来,正是最近非常有名的[赤练将军]罗莎琳。

  三人下首是中城的掌殿克莱西·维恩,也是他主持了满愿师召唤仪式。除此之外,北城祭司长维琳·桑契拉,东城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西砝和魔法师公会的五位大佬也列席。

  华贵的红木巨门敞开,罗兰在群臣的簇拥下走进室内,向起立的众人致意。不约而同的,多数人都看向他身后的银发青年,敬畏、羡慕、同情……这些感情波动使帕西斯暗暗握紧袍袖下的双手。神之附体是他最耻辱的身份,暴露后,他再没舒心过。

  众目睽睽下,罗兰也没法安慰师父,只能不着痕迹地挡在他面前,亲手帮他拉出椅子,乘缩回手时轻拍了一下。帕西斯微微一笑,心情舒畅许多。罗兰在主位坐下,瞥了小姨一眼:“怎么了,奥黛露,昨晚没睡好?有黑眼圈。”

  “姐夫~~~”北城城主不觉放开手脚,嘟起小嘴,“我才没黑眼圈呢,我很注意仪容。”

  “哈哈,我的小奥黛露已经是合格的城主了。”挂着令人看不透的魅力笑容,东城城主一派完美兄长的慈和神态,“放轻松点,这是大家共同的问题,奥黛露只要认真听,慢慢学就行了。”年幼的统治者重重嗯了一声,绽放出纯挚的笑靥。冷眼旁观的赛雷尔不得不承认在哄人和骗人的功夫上,自己万万不及这位“女性杀手”。

  “那么言归正题。”罗兰手肘撑着扶手,十指交叉置于胸前,背靠座椅,用这个悠闲的姿态说着严肃的话题,“我怀疑席恩陛下有侵略意图,各位以为呢?”

  “恕我直言,罗兰城主。”蕾雪开口道,“圣贤者阁下是拯救了世界的英雄,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事。他因为魔界宰相的千年关押走上歧路,也是人之常情,我们理当劝解他而不是把他当作敌人。”罗兰叹了口气:“蕾雪,我们自己人,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发布的公告不全部是事实。”语毕,他做了个手势。随侍在侧的大神官口齿清楚地将一份更接近真相的稿子通读了一遍。众人越听越骇异,几位涵养深厚的大佬也抑不住惊愕之情。

  “怎…怎么会这样……”蕾雪喃喃道,她不认为罗兰在扯谎,至少不是编造假象颠倒黑白,正如协调神的出现——除了神,还有谁能让激战中的士兵放下武器?席恩和肖恩的关系以及满愿师的真正身世,也在上次布四方结界时由魔王亲口揭示了。

  “我们崇拜的救世主,竟然是这样的男人?”赛雷尔颇有幻灭的感觉,他一直把圣贤者当作偶像尊敬。

  “席恩的功绩本领是事实,崇拜也没错。”罗兰宽慰。赛雷尔直视他:“这种人,不值得崇拜。”罗兰笑了笑:“那你比较佩服师公吧。”

  “是的,他才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哦~~~可是他好像也并不情愿当这英雄。”罗兰说到肖恩就来气,“如果不算实际功劳,那他也临阵脱逃了,何以担当英雄之名?”赛雷尔毫不退让:“凭他的为人,凭他的义举,他的行为值得后人赞赏。”

  “那席恩拯救世界的行为就不值得后人赞赏了?”

  “这个……但他的初衷不可取。”

  顾虑师父,罗兰略略缓和语气:“我们评断前人,主要是看实绩吧,人品初衷不能抹杀实质的功勋。”塞雷尔依然不退缩:“不,初衷是初衷,为人是为人。恶人的不义之举不值得褒扬。”

  “那么,我也可以信誓旦旦地保证,血魔是好人,所以他的罪行不成立。”罗兰有点生气。

  “那个罪大恶极的魔鬼怎么可能是好人!”蕾雪激动地喊,“他要是好人从没犯过法的人是什么?”罗兰答道:“圣人。”听出言下讽刺的暗喻,赛雷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风系大佬尼贝特干咳着打圆场:“两位且莫争论,现在关键是圣…魔王的意向。”

  “是,很抱歉。”罗兰也觉失态,诚恳地道歉。法利恩再次复述主君推测的依据,听罢,众人久久不语。

  [……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个世界化为血的海洋,让丧钟传遍每个角落。]

  这是上回魔王陛下的临别宣言,没人认为是说笑。

  “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吗?”蕾雪不甘心地问,情感上,她很难接受和切齿痛恨的仇人站一条线,对抗从出生起就听光辉事迹长大的国家英雄。罗莎琳直截了当地道:“罗兰城主,我们是能调整自己,但民众呢?这件事不是和解,就是暗地里了结。”罗兰颔首赞同:“是的,不过我们有众神指引,阻力会小很多。”

  “对了,圣贤者阁下对协调神不敬,的确不可饶恕。”蕾雪终于有了敌意,她是虔诚的信徒,“复仇的行为也……激烈了一点。”维琳咋舌:“何止一点。”顾虑在座有女人和小孩,罗兰省去了席恩最严重的暴行,反响不大。

  “民众可不会因为他把魔王绑上世界树就仇视他,只会感谢他!”火暴脾气的阿尔摩修大佬道,“他是我辈中最强大的法师,我敬佩他,也是他弟弟和众神不好!”蕾雪难以置信地提高嗓门:“你……竟敢质疑神意?”

  “我不敢,但席恩敢,所以我佩服他。”阿尔摩修说真心话,其他法师也露出不同程度的敬服之色。

  “什么话!”两位神女都面露不虞。罗兰轻咳了一声:“我可以理解席恩的作为,不过这一切都起源于一个误会,主要责任不在众神,我们也不能坐视他胡来。”水系大佬哈肯发言:“容我插嘴,罗兰城主,圣贤者阁下既然掌控了负位面,就一定能控制住众魔,就算有什么契约,也不用理会。”

  “和恶魔的契约必须履行,他们对交易看得极重。”赛雷尔摇头,沉吟道,“不过,不知他是否真的达成了协议。”

  “是啊,最好交涉一下,从他上次的表现看,不是说不通的人。”

  “再带着表示诚意的礼物,血魔的人头。”

  “对,中西两城才是首要问题。”

  “派黑龙王去吧,偷袭应该能一次成功。”

  派暮去等于我去。罗兰在心里驳回,纳闷义父怎么发情期过了还不回来。

  对了,莉塔还没过,以暮的性格不会抛下她不管。

  “好了,诸位。”见讨论越来越热烈,罗兰扬声打断,“不瞒大家,我师父和德修普他们都上门挑战过了,惨败,普路托、箩尔烈雅和阿提弥斯阵亡了。”冻结的空气弥漫在室内,人人瞪大眼,满脸惊骇:“弑…弑神?”

  “没错,他已经升为主神。老实说,我非常乐意和他保持和睦的关系,也不介意割让一块领土给恶魔们安居乐业,但是席恩本身有放不下的仇——他恨众神、恨师公、恨赛普路斯,连带我和师父也遭殃。这倒罢了,若他继续屠神……”

  “太疯狂了!”维琳忍不住叫道,面无人色地发抖,“连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也做得出来!”罗兰不以为然,他因为和众神有交情不能坐视不理,但说实在的神明之间的战斗与凡人无关,秦蒂丝他们也该自己保住地位和生命,不过为了让盟友提高危机感,也只有抬出神的大帽子。

  蕾雪也是相同的表情:“梅迪城加入,必须阻止他的恶行。”罗兰摆摆手:“别急,那种级别的战斗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我们要做的是守住四方结界。从席恩的经历看,他很可能有强烈的支配欲,恶魔的想法也是他不得不考虑的因素,所以大家务必看好封印石,保护好自己。”

  “请放心,罗兰城主,封印石的防范措施绝对万无一失。”蕾雪自信地道,“我们也都有神佑守护,不会有事。”

  要是众神挂了,神佑也就不复存在。罗兰没有她这么乐观。赛雷尔更擅长察言观色,也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放下成见道:“您是担心敌人会偷偷搞什么小动作吗?”罗兰点点头:“直接收拾我们,确实有些难度。”

  “可是恶魔不能进来,他只能派普通人,根本接近不了封印石和我们。”维琳也觉罗兰多虑了。艾露贝尔柔声道:“普通人最容易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我们要提高警惕,注意陌生人,也未必是针对封印石。”

  “不是针对封印石?”众人惊诧地反问。

  “不错,我们可能都漏了一个盲点。”罗兰补充部下的意见,“打破封印,不是只有破坏结点或杀死施法者这两种方法,还有涵盖。”地系大佬洛夫丁惊呼:“不,罗兰城主,你不了解,这需要的量太大了!除非他亲自出马,或者派上千名法师来,不然决无可能!”尼贝特脑筋动得快:“也就是说,那边的同业公会?”

  “这…如果夏尔玛大陆的法师协会有那么大的动静,我们不会没感觉。”

  “艾斯嘉有没有施展的条件?比如神器之类?”

  “罗兰城主,这您放心,四方结界之所以牢不可破,一来它是埋入地底,有大地女神的庇佑;二来它的‘力’是平均分摊,不是只破坏一个点就行,要一口气打破——这么大的法力,即使圣贤者阁下负担得起,只怕也无力应付众神了。”哈肯有条不紊地分析。罗兰又提出两条线索:“那魔法之都萨曼的飞行要塞?我听说西琉斯有一种叫冰晶矿的魔法能源石。”

  这回轮到雷系大佬康妮反驳:“夏尔玛和艾斯嘉之间隔了一条大海,就算飞行要塞装得下那么多燃料,到这里也所剩无几了,顶多掉下来砸个大坑。”

  “嗯…可能真的是我多虑了。”罗兰这才松了口气。阿尔摩修哈哈大笑:“放松点吧,老弟,当心四十岁不到就秃头。”

  “我才三十一。”罗兰不悦地强调,喝了口茶,“还有件事,要请大家帮忙想想。”

  “哦,是什么?”

  罗兰叙述霍娜失踪及图书馆失窃的事。听罢,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匪夷所思。

  “圣贤者阁下绑走这名女子,到底是什么目的?”阿尔摩修捻着胡须自言自语。哈肯故意和他对着干:“这正是我们要思考的吧。”维琳迟疑道:“是不是他喜欢霍娜小姐?”对于这个本人都不怎么相信的看法,在场自然没有人相信。

  “很有可能,不然席恩为何拿她喜欢看的书?”毕竟是女性,推敲了一番,蕾雪觉得有道理。

  “以席恩的性格,不会做出这种引人注目的事。”身为理性的男子,罗兰毫不犹豫地否定。

  “当时是什么情况?”卡特一语惊醒梦中人。东城方都变了脸色,罗兰恍然大悟:“成神……”

  “这就是了!”蕾雪冲口道,“她一定是被卷入了,意外分到了神力,席恩只能带她走!”罗兰心念电转,问道:“不可以杀了她夺回吗?”在座的操法者都无法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因为他们也不了解神这种生物。

  “照理是可以收回的。”大佬们埋首商议后,不太有把握地道,“出现这种情况,可能那位小姐和他一起升华了,成为一个对等或相连的存在。”

  帕西斯眼中闪过凛冽的寒芒:“意思是,杀了霍娜,等于杀了他?”

  “有这个可能。”

  “少安毋躁,师父。”罗兰劝解,“霍娜一定被席恩藏起来了,我会叫秦蒂丝他们找。”帕西斯瞪目:“叫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神!?他们只会打草惊蛇!罗兰,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话是如此,你一个人也去不了席恩的灵魂神殿啊,大家商量一下,好不好?”

  “哼!”帕西斯愤愤别过头。众人听得汗颜,一方面是为他大不敬的态度,另一方面是为罗兰好像哄小孩的态度。

  “那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罗兰朝奥黛露点点头,慰劳她的辛苦。

  散会后,东城城主含笑注视师父:“很生气?”光复王大嚼一口没动的点心:“他们根本把我当一尊神像!”

  “你什么时候在意起他人的眼光了?本来你就是个神话。”罗兰以安详的动作重新沏茶,“我和师母认识你,这就够了。”

  “罗兰,你真会哄人。”窝心之余,帕西斯也觉徒弟的嘴太厉害了。罗兰白他:“我可没你会泡妞。对了,忘了说,其实你的办法很好,尽情污染你体内的瘟神吧,多快意的回报。就算师母生气,割断你的命根子,反正也会再长出来。”

  帕西斯沉默片刻,道:“万一长不出来呢?”

  “啊,那就……完了。”

  “臭小子!”

  叮!烤箱发出悦耳的清音,浓郁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出模具,检视了一下成果,少女露出满意的笑容,转头道:“布里安,松仁核桃小甜饼好了,要尝一块吗?”

  应声飞出的是一个不足成人巴掌高的小生物,背生四片薄翼,蓝紫色的长发,看不出男女的脸蛋美得近乎妖异,笑起来却有两个酒涡,十分可爱:“给我淋点蜂蜜,还有牛奶,谢谢。”

  “要茶吗?或者西瓜汁?”伊莎贝拉熟练地装盘,解下围裙。

  “不要,老样子,西柚柠檬汁。”布里安围着甜点直转,突然想起一件事,“错了,主子不喜欢吃这个。”

  “没关系,他喜欢吃坚果,我也没有做得很甜。”均匀地淋上炼乳和蜂蜜,伊莎贝拉开心地计划,“一会儿再去买点榛子和这里的名产亚普顿黑咖啡,他一定喜欢。”

  说起来,那个人的感觉也很像坚果,从外到内都是硬的,但是敲开厚厚的果壳,剥开清苦的外皮,底下就是香脆的果核——只不知有没有女人尝得到那种滋味。

  伊莎贝拉也喜欢咖啡和坚果,因为她觉得这两样食物有一种温暖的味道。

  布里安瞅着他恋爱了还不自知的新主人,决定提醒她:“小姐,主子虽然结婚了,但那两个女人对他而言只是摆设而已,他又对你另眼相看,你只要再加把劲,成为他的第四任妻子不是难事。”伊莎贝拉面红耳赤,差点翻倒果酱瓶:“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也不能和珍妮抢男人!”

  “玫瑰小姐?主子对她毫无好感啊。”

  “可是珍妮喜欢他。”一缕阴云爬上少女无忧无虑的俏颜,“我也不想当小老婆,,我想找的是个老实可靠的男人,我一心一意对他,他也一心一意对我。列文哥哥太琢磨不透了,又是黑心腹。”布里安干咳着承认:“那你待会儿去看房子吗?”

  “这倒不急,我计划毕业后,先游历两年,看看各地有没有什么可以移植的新品种,见识见识风土人情,顺道打好人脉。”调好两杯饮料,伊莎贝拉两手撑着脸颊,满心憧憬。布里安咬着吸管喝果汁,只觉她闪闪发亮的眼神很动人。

  “那请主子结伴好了。”这么块璞玉不能拱手让人,恶魔的宗旨是好东西要留给自己或孝敬上级,“他也喜欢到处挖草药,你们正好一对。”伊莎贝拉忍无可忍地拎拎他的翅膀:“少贫嘴了,乖乖吃你的东西。”

  哼,不领情。花精赌气不理。没在意他的小脾气,伊莎贝拉试了试温度,确定饼干不烫手后,拿起铺在瓷盘上的餐巾包好,放进有盖的食篮,再放了些保质的香草,准备带给西琉斯王国的二皇子和他的养子们。

  穿过铃兰花装饰的长廊,沿途和同样留校的朋友们打招呼,答应要带的土产,伊莎贝拉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出就读的芳草学院。淡金色的日光照射下来,和暖的空气满溢着花香,尽管时令已进入冬季,在这座位于夏尔玛大陆南部的永久中立都市花都,却永远是四季如春。

  “布里安。”伊莎贝拉指指头顶。布里安苦着脸哀号:“噢~~~不,这太闷了。”

  “听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外头的人会大惊小怪的,晚上我烤香喷喷的栗子慰劳你。”

  经不起,花精二话不说坐到她头上。戴起附有羽毛的窄帽,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伊莎贝拉像个快乐的小鸟般,蹦蹦跳跳地踏着鹅卵石路面奔向预定的马车。

  “去市集,再到法师协会,选条近路吧。”迫不及待的心情一下子无法抑制,她多嘱咐了一句。

  从传送法阵出来,风景幡然改变。晶莹的雪花落在脸上,融化成冰冷的湿意,眼前一片银装素裹,人们都穿着厚重的冬衣。拉了拉毛织披肩,伊莎贝拉好玩地朝手掌倾吐雪白的烟气,这样适应了半晌,才提着变重的皮箱走向驿站。

  意外孤儿院只有院长和年轻的助手,问清缘由后,她留下特地买的糖果,又坐了两个钟头才告辞离去。

  极尽奢华的王宫坐落在这座繁荣城市的正中央,白色大理石壁面雕满了宏伟壮丽的浮雕,气派的列柱式门廊衬托出王权不可侵犯的威严,在冬蔷薇的簇拥下犹如一座冰晶城堡。

  守卫已经得到席恩关照,也认识这个每周末来拜访的少女,互相问好后就放行。但是当伊莎贝拉按照礼节先去向王后请安,却被一大群守候的名媛淑女逮住。

  “呀,这不是勃朗克家族的二小姐吗,快进来。”

  “我们正在喝下午茶,不介意来一杯吗?”

  “当然,打扰了。”发尾因为温差滴着水,衣服也东一块水渍西一块湿痕,伊莎贝拉的样子非常狼狈,但还是保持得体的礼仪规范,回应不怀好意的邀请。她在贵族圈固然有“孤僻古怪”的评语,必要的社交礼节也懂得。

  把行李交给侍者,接过毛巾擦拭,伊莎贝拉向王后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

  “侄女远来辛苦了。”端着高雅又慈和的笑,王后牵起她的柔荑,不无演技地露出吃惊之情,“狼神庇佑,你的手可真冷,我的好伊莎,你需要洗个澡,去列文那儿喝杯暖身的茶。”

  “不要嘛~~~姨妈,让她陪我们聊聊嘛~~~”一个打扮得像发光体的少女娇嗔,更多娇滴滴的声音附和。明白王后是给自己台阶下,伊莎贝拉也不想为难她,毕竟在场都是有身价成为皇子妃的贵族千金,自己接招应战。

  不出所料,聊了几个没营养的话题,一位贵妇人就巧妙地转到评价各个绅士的优秀程度上,盛赞二皇子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乃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简直是登峰造极的杰作,是世上最英俊杰出的男子。

  “最令人称道的,还不是他的相貌,而是他独有的冷峻从容,真是太迷人了!”

  “虽然殿下身体欠恙,但是任何活动,无论跳舞、骑马、狩猎都能脱颖而出。”

  “他的衣着也是那么卓而不凡,谁也不能把黑色穿得像他那样服帖帅气,再平凡的式样也掩盖不住殿下的气质。”

  一边谈,众人一边扫视共同的“情敌”,希望她羞愧得掩面逃出去。然而伊莎贝拉只是呆呆听着她们越吹越离谱,这哪是称赞人,分明是歌颂一个完美的神!虽然她也觉得她那表哥挺神的,但他还是人啊,会笑、会说话、会吃饭睡觉。

  照她们的逻辑,全世界的女人都该拜倒在列文脚下,否则就不叫女人。

  而身为大众,这位白马,不,黑马王子不可以被任何女人独占,会引起公愤。

  怪了咧,她只不过每个周末来讨杯茶喝,至于这么针对她吗?他两个妻子更适合作为靶子吧。

  伊莎贝拉不是坐着等骑士拯救的娇小姐,当一个仕女忍不住冷嘲热讽时,立刻展开反击。一场唇枪舌战下来,筋疲力尽,肚子饿得咕咕叫,于是抄近道翻过围墙,落在院子里。

  夜风很清凉,带着雪的冰漠香气,她深吸一口气,心境豁然开朗,漫步了一会儿,远远望见那个人。

  他站在一片星光与月光交织而成的朦胧轻纱中,纯净的元素之光如同翩然飞舞的萤火,绕着他回旋。比夜色更漆黑的法师袍点缀着秘银纹饰,流转着如水清亮的银白色辉光。额间的血水晶额环虚幻般透明,一个印记若隐若现,像是黑与白交错的十二芒星,和有着尖锐倒刺的美丽荆棘花。

  泛着银光的象牙法杖握在纤长优美的手指间,顶端的深黑色晶石像蕴涵了璀璨星河的寰宇,律动着光的波纹,无数明暗变幻的金丝银线从中涌出,不断勾画繁复的几何图形,最后形成一个仿佛光茧的晶莹球体。

  “伊莎贝拉?”

  感到外层结界的微弱震动,灿烂华美的魔力网渐渐淡化,露出法师有些单薄的颀长身影,元素的火焰依旧在他身边倘佯徘徊,充满诡谲而动人心魄的美感,淡色的薄唇却浅浅勾起一抹纯然的笑意,“今天怎么这么晚?”

  “被一群三姑六婆缠住了。”伊莎贝拉回过神,见怪不怪地吐吐舌头。

  “贵妇茶会?”席恩莞尔。伊莎贝拉拍拍额头:“别提了,我真想把那讨厌的情景统统忘记。”

  “下次我叫侍卫直接带你进来。”

  “相信我,亲爱的表哥,那会更糟的。”

  “?”没自觉的人不解,也对茶会的内容毫无兴趣,做了个手势,“进来吧,你嘴唇都冻得发白了。”伊莎贝拉绽开欣喜的笑靥,跟在他身后,蹬掉靴子上的雪和泥,轻轻踏进客厅,关起落地窗,壁炉散发的暖意顿时融化了疲惫的身心,她惬意地跳坐到沙发上,在柔软的怀抱里长舒一口气:“哈玛盖斯和格兰妮呢?”

  “他们都有事。”一个自检,一个在地下室照顾妹妹。

  “太遗憾了,哈玛盖斯泡的茶超~~好喝,格兰妮泡的咖啡最棒。”伊莎贝拉失望地叹息。席恩淡淡地道:“井底之蛙,我泡的更好,你有口福了。”

  “嘿嘿~~~”少女笑开颜,拿出食篮,“我带了点心给你们……糟,可能冷掉了。”

  “我给你的温玉在里面吗?”

  “在…啊,没冷!”篮子一打开,浓郁的甜香弥漫。席恩端来茶具和咖啡壶,简洁地问道:“茶?咖啡?”

  “咖啡!我买了亚普顿的,用这个煮吧。”

  “哦。”魔王接过友人递来的土产,煮了一壶浓香四溢的咖啡,将核桃饼干和烤榛果盛装在银盘里。

  伊莎贝拉喝了口香醇的液体,微妙的苦与酸交缠,余韵袅袅不绝,她闭上眼,享受这宛如交响乐的美妙滋味。

  “真的好好喝。”透过蒸腾的热气,她看到黑发皇子淡漠无温的微笑,持杯的手白皙优雅,和以前一样灵巧而悦目,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是觉得有一股违合感。

  “列文哥哥,你刚刚在做什么?好漂亮。”

  “你知不知道魔族?”席恩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伊莎贝拉睁大清澈的眸子,兴致勃勃地道:“知道,我们那儿一直在谈,听说艾斯嘉大陆出了个魔界宰相,国王也是魔族的后裔。”

  “魔族有防御罩,就是这方面的研究。”席恩剥了颗榛子放进嘴里,又脆又香,是一种温暖到骨子里的好味道,“有不少书认为是全防御,纯属谬论,除非神这种不用呼吸的生物,不然所谓的完美防御只会憋死受术者。”伊莎贝拉听不太懂,却隐隐感到异常:为什么研究这个?就好像要对付魔族一样。

  随即,疑惑在清脆的爆裂声中消散,边吃边说话,鼓着腮帮发音含糊的列文皇子,实在不像个处心积虑的阴谋家,或者那群女人心目中的高贵神祇。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两位殿下相处得不好?”伊莎贝拉大刺刺地指着他,“应该是女主人来招待我这个女客。”席恩直言不讳:“她们下午来找过你,被我赶走了。”

  赶……伊莎贝拉扶着额头,再次坚定了内心的某个决心。

  “不舒服么?去洗个澡好了。”因为自己身体不好,席恩对这方面的细节很敏感。伊莎贝拉俏脸泛红:“不用了,那个…今天很晚了,我可不可以住在这里?”

  “当然。”对她突来的害羞感到诧异,席恩侧了侧首,丝缎般的黑发滑落下来,带起一阵银色的流光,他随手拨弄,与另一只手交叠,“呃?”

  “哈玛盖斯~~”伊莎贝拉双目一亮,端起一个盘子,“尝尝我做的点心。”

  “欢迎,勃朗克小姐。”龙的化身回以诚挚的笑靥,熟练地梳拢养父的长发扎起,拿了块饼干品尝,由衷赞道,“很香,你手艺真好。”伊莎贝拉喜上眉梢:“谢谢,你主子就不肯夸奖一声——依路珂呢?那小鬼不捣蛋我就给他吃。”

  “他被丽芙哄睡了。”

  《卡雅的情况怎么样?》席恩用精神波问。哈玛盖斯将一件深栗色的呢绒披风盖在他肩上:《一切安好。》看到他的动作,伊莎贝拉关怀地道:“列文哥哥,你又感冒了吗?快去睡吧。”

  “我没事,伊莎贝拉,你最近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人出没?”

  “咦?”伊莎贝拉眨眨眼,神色变化,“列文哥哥,是你在对付珍妮的家族?为什么?我写信问父亲,他要我别再过问家族的事,这不是他的作风,是你叫他别牵连到我的吧?”席恩抿了口咖啡,银瞳平板如镜:“你的朋友不会有事,只要她肯乖乖嫁人,底比斯和奥桑都抢着要她。本来她还是太子妃的候选,居然自己拒绝,脑子里果然装的豆腐渣。”

  “因为她喜欢你!”

  “一时的迷恋而已。”席恩压根没放在心上,见友人气得涨红脸,微微放软语气,“她应该吸取教训了,她的家人也不会让她再胡闹。你父亲那边,只是乘上次战争的失利暂时压制武官派而已,帕特里克家顶多被贬为三等侯爵,很快就能卷土重来,到时我也不管了。”伊莎贝拉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难以释怀,正想为她可怜的朋友再说几句,哈玛盖斯道:“勃朗克小姐,帕特里克小姐曾对主人下药。”

  “什么!”伊莎贝拉这一惊非同小可,紧张地看向席恩,“你没事吧?对…对不起,没想到珍妮会做出这种事。”

  “还好。”一想起自己亲吻过那张和仇人那么相像的脸庞,席恩就感觉胃里酸液直冒,不过比起被威姆强吻,还算可以忍受啦。

  再也说不出求情的话,伊莎贝拉大大叹了口气:“我替珍妮道歉,她是个好女孩,真的,爱情让人失去理智,她应该是一时昏头了。”对于这种说法席恩倒是能接受,斟酌片刻,道:“好吧,我不会再为难她。”伊莎贝拉展颜:“谢谢你,列文哥哥!”

  “我帮您安排客房。”哈玛盖斯也乐见这件事和平解决。

  “好的。”伊莎贝拉起身,蓦地欺近兄长令人屏息的俊容,“可以要求个晚安吻吗?”

  “啊?”魔王愣住,下意识地应道,“哦。”意外的,蝶扑般的轻吻印在左颊,带来温柔细腻的感触,沁心自然。几乎遗忘了这样纯真的亲昵,他呆呆目送少女离去。

  次日清晨,消息灵通的两位皇子妃先后来到,早餐在暗潮汹涌的气氛下进行。不过魔王一家都是神经坚韧的人,照样胃口很好地吃东西,只有丽芙暗暗为同胞不值。

  用餐时间必须静悄悄,但是饭后就不同了,伊莎贝拉只得孤军奋战。席恩开口只会使事态恶化,哈玛盖斯等人分量不够。最后,听得莫名其妙的魔王陛下干脆喝令“安静”,结束了这场闹剧。

  唉,成天争风吃醋,把重心放在一个男人身上,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虽然感谢席恩解围,伊莎贝拉却情不自禁地同情他的妻子们。

  出生于权贵阶级,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不过问男人的行径,也见多了三妻四妾,尤其是王族,生育大量的子嗣可以说是他们的义务,但能接受不表示不反感。一直看母亲人前强颜欢笑,人后郁郁寡欢,她就不希望自己也成为一颗棋子或摆设。幸运的获得自由,她想过自己的人生。

  所以她宁愿压抑自己对眼前之人的好感。

  “列文哥哥,今天你要去接亚尼陛下吗?”

  “嗯,你也去?”

  “不,夜不归宿是要扣分的,我得跟舍监通融一下。”伊莎贝拉笑着摆手,指指肩上的花精,“让布里安陪你吧,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席恩不放心:“你一个人……”

  “哎呀,首都的治安不至于糟到大白天抢劫行人吧?而且我是坐驿站的马车,从公会出来也是直接搭车回去。”

  想到前晚部下传回消息珍妮出嫁的队伍已经出发,帕特里克家也没有什么异常动静,席恩首肯:“好吧,不过我送你去公会,一到花都你就回学院,别乱逛。”伊莎贝拉只觉心暖洋洋的:“嗯。”

  一辆华贵的四轮马车停在王都法师协会总部的门口,车门打开,一只裹着小牛皮靴的纤足踏上软垫,然后是厚重的花边裙摆,如柳枝轻弯的细腰,有流苏的羊毛披肩,纤细的颈项和垂荡的发卷,淡绿的耳饰是绿叶形状,衬出鲜花般娇美的容颜,宛如春天化身的少女轻巧落地。跟着下车的青年一身黑衣,乌发如缎,银眸似冰,带着逼人的寒意,如同雪落的黑色荒原。

  “就送到这儿好了,列文哥哥。”放下皮箱,伊莎贝拉嘴唇翕动,脸蛋泛起红晕,“你头低下来。”

  “!”席恩困惑地照做,冷不防被一双臂膀环过后颈,险些触动他的警戒细胞,幸好对方缩手缩得快。而远远看来,他们俩就像相拥而吻一般。

  一只小布包落在魔王胸前,散发出清新的花香,他错愕地拎起来:“这个是?”

  “里…里面装了含羞草,还有蓍草、紫罗兰,听说是一种吉利的巫术小道具,能避开凶事,吸走恶意和邪咒。”伊莎贝拉结结巴巴地道。在花都,女性送男性含羞草花代表求爱,她不指望这个男人懂得,只是想传达一下心意。

  “确实如此,不过含羞草没用。”席恩完全没想歪,很有学者风范地纠正,并推广正确的知识,“你对巫术有兴趣吗?有空我可以教你。”伊莎贝拉忍不住苦笑,尽管有心理准备,听到没用两字还是免不了揪心。

  “好的,等寒假我就过来,希望你不要嫌我烦。”

  “不会。”席恩简短的回应又令伊莎贝拉高兴起来,挥手告别。

  回到芳草学院,她走进与三名室友同住的宿舍,这是一间充满青春气息的舒适房间。四张柔软的床铺,大大小小的坐垫散落在地板上,窗边摆放着缤纷美丽的盆栽,还有梳妆台、衣箱、喝茶用的小圆桌、书柜、洋娃娃以及各式各样的装饰品。稍做整理,浇好水,伊莎贝拉用隔间的迷你厨房做了简单的中饭,走到书架前挑书看,不禁又联想到某个无趣的男人,抽出几本内容精彩的小说准备下次带过去。这时,响起敲门声。

  “伊莎贝拉,你的信。”进来的正是她忘了找的舍监,劈头就是一个爆栗,“夜游的小妮子,又去看你的列文哥哥了?进展真快,恭喜。”

  “不是啦!就是留宿,不是你想的那样!”伊莎贝拉红着脸澄清。舍监坏笑:“哦,我有说是哪样吗?”被抡小拳头。

  “好了好了。”舍监举手讨饶,板回一脸认真,“那你做了什么?”

  “嗯…就吃了两顿饭。”伊莎贝拉回忆。

  “不会吧!你太不会把握机会了!”

  “列文哥哥可是很忙的,他的口头禅也是‘废话少说,我很忙’。”伊莎贝拉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信,煞有其事地甩啊甩,“所以他肯施舍那么多时间给我,我已经非常谢天谢地了。”好事者十分扫兴:“你竟然喜欢上这种工作狂。”

  “我也很奇怪。”伊莎贝拉叹气。舍监同情地拍拍她,飘然而去。

  见信封没有署名,伊莎贝拉皱起眉,犹豫了一会儿才拆开,因为看纸质是贵族才用得起的高档货,应该不是恶作剧。

  看完,她连衣服也顾不得换就跑出去,在学院附近找到接应的马车,匆匆一瞥间发现门上的纹章旗被拿了下来,微觉诧异,但是担心友人的心情掩盖了一切,她钻进打开的车厢。

  片刻之后,马车起行,驶向花都的海港仓库区。

  一处僻静的角落,伊莎贝拉被两个骑士押下车,等候的赫然是她的好友,也是绑架她的主谋。

  “珍妮!”比起眼下的境况,更让伊莎贝拉震惊的是友人的穿着:鲜艳的大红色蓬蓬裙,以金线绣着牡丹图案,头戴钻石花冠,“你…你怎么穿嫁衣?”

  “你还不知道?我要出嫁了,嫁给底比斯那个比我大三十岁的老头子!”公爵小姐往日纯真无邪的脸被嫉恨扭曲,声调刺耳地拔高,“为什么!伊莎,为什么背叛我!?”伊莎贝拉愕然重复:“我…我背叛你?”

  “别装了!我看到你吻列文!”

  血色腾地升起,伊莎贝拉直觉地想起昨晚,纳闷友人怎么会看到,又为何如此在意那样一个吻。她的反应更加重了珍妮的怒气,双手神经质地扭绞丝绸手绢:“过分……我本来已经放弃了,只是想最后看他一眼,却看见你在公会门口——”

  “等等!那不是吻啊!”伊莎贝拉恍然大悟,慌忙叫道,“是我送他礼物!”

  “你还骗我!”珍妮愤怒地扇了她一巴掌,“贱人!亏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偷偷讨好他,博取他的欢心!还要他陷害我们家,害我不得不远嫁——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我不会把列文让给你的!”伊莎贝拉被这个耳光和一连串指控打击得晕头胀脑,好不容易理清头绪,惊愕地瞪大眼:“这从何说起?珍妮,是不是公爵这么对你说?别信他!我和列文哥哥只是兄妹!”

  “现在你还撒谎!”

  “小姐,时间差不多了。”随侍在侧的老管家提醒。珍妮咬了咬唇,不甘心地看看天色:“我把她交给你们了,确定会处理妥当?”

  “请放心,那些粗鲁的水手会很乐意享用她。这里是港口,也方便毁尸灭迹。”

  “珍妮!”伊莎贝拉难以置信地大喊。珍妮提起嫁衣,头也不回地转过身。

  “是你逼我的,伊莎,错在你。”

  “主人!”

  一只蝙蝠飞进简陋的窗户,化为俊美的黑发血族,对倚在床上看书的魔王道,“有紧急事件,珍妮·帕特里克的车队中途转向了,朝我国境内,恐怕是来找你私奔的。”

  “为什么不找帮强盗宰了她?”席恩烦不胜烦。修蒂玛大吃一惊:“咦~~~不好吧,那可是个美人!”

  “算了。”忆及对伊莎贝拉的承诺,席恩叹息着改口,“母后会应付她。你回去,继续盯着诺伊曼公爵。”

  “唉,看老头子没意思啊。”器灵抱怨着飞走。法师刚低下头翻了两页,一群孩子撞开木门冲进来,个个神色忧惶:“不好了,列文哥哥,你看布里安!”

  花精奄奄一息地躺在一双小手上,瞥眼间,席恩眼底浮起凝重之色,接过部下:“哈玛盖斯!依路珂!”

  “在!”和西琉斯国王并肩走进的冥王举起手。正帮忙农场主整理草料的古代龙匆匆扔下手里的活奔过来:“主人?”

  “走。”随手一扯,空间起了奇妙的褶皱,仿佛布幕被拉下,另一幅风景展现在三人面前:林立的仓库,隐约可见的海平线,骤然变暖的空气和风吹拂,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勃朗克小姐!”看清靠着货箱,歪倒在血泊里的人影,哈玛盖斯失声而呼。依路珂机灵,立刻关闭冥界之门,设下护魂咒:“没事,她的灵魂还在身体里,不过她快不行了。”

  将布里安交给养子,席恩抢上前,一手轻柔地扶起友人,另一只手叠着她的手指握住插在她心口的精致匕首,用力一拔,顿时鲜血四溅。

  伊莎贝拉痛哼了一声,微微睁开眼,蓝眸是迷乱的挣扎,渐渐透出清明:“列文哥哥……?这是临死的幻觉吗?”

  “你不会死。”席恩冷静地道,染血的手放出治疗的白光,伤口在这道光的照耀下飞快愈合。

  他不允许她死,谁敢要她的命?

  “别骗我了。”伊莎贝拉深深苦笑,清澈的泪水从眼角流下,“坏蛋,你害惨我了,珍妮……不,你别报复她。”席恩当作没听见,心里已经开始计划如何给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好看。

  “列文哥哥……”伊莎贝拉的声音小下去,却带着一抹急切。看出她有话要说,席恩俯下身。

  “我喜欢你。”

  “主人?”见养父明显一僵,哈玛盖斯关怀地问道,“您怎么了?”

  “……不知道。”端详少女昏迷的脸庞,魔王为一刹那的心悸陷入茫然。

  古老的木制地板,摆放着桌椅的课室,低矮的天花板与倾斜的楼梯,窃窃私语声在交头接耳的学生之间流传,单纯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这是一所学院,一所在和平国度的教育机构。

  心中蓦地涌起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魔域之王停下脚步,凝视阳光投射在地上的金色痕迹。

  他记得,东方学舍的一砖一瓦,每个导师的面容,同学们的笑语喧哗,储藏室是男孩子偷喝酒的秘密基地,花瓣纷飞的林荫道是女孩子聊天的好去处,斗剑室与魔法练习场总是热闹滚滚,学长学姐喜欢在西塔下面的响桐林约会,只要有值夜的老师踏入,树叶就会发出哨子般尖锐的声响,掩护他们潜逃,在黑夜里活像一只只山猫。

  这些都是在梦里温暖他,在醒来后刺痛他的景象。

  更清晰的记忆冉冉上浮:导师们阴森扭曲的脸孔,暗无天日的高塔,充斥着鬼哭和异形的实验室,每每被传唤时,恐惧又兴奋的心情。因为他知道,门的另一头有欺压他的可怕存在,也有他渴望的强大力量……

  年幼的他披着黑袍走在宽阔的长廊上,袍角摩擦出细微如低语的悉簌声,空气里流动着魔法,每个角落都依附着魔法,他呼吸着魔法,肺里充满芳香。

  他的魔法,他的归宿。

  重新迈步,过去从席恩脑中淡忘,化为浮尘飘远。哈玛盖斯紧跟其后,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轻叩门,传出一声清脆的“进来”和女孩慌乱的叫声,花朵形状的号码牌随着门板跳荡,映入眼帘的是颜色柔和的漆木家具,各种精巧可爱的小饰品,窗台上郁郁葱葱的植物。伊莎贝拉披散着一头蓬松的卷发坐在床上,背靠坐垫,膝上摊着一本家政书,笑着朝他招手:“列文哥哥。”

  三个同寝室的少女脸红心跳地偷瞄器宇不凡的年轻访客,黑发银瞳的青年美得犹如夜神,怀抱素白的海百合,在黑衣的映衬下格外洁白莹润,就如同那张白皙优雅的俊容。

  “午安。”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动听的古语腔调。

  “啊…中午好,先生。”少女们更加迷醉,胸口小鹿乱撞,在友人耳边叽叽喳喳:“好诈哦,伊莎,有这么棒的男朋友。”

  “胡说什么啦,你们!”伊莎贝拉窘迫地叱道。众人笑成一团:“好好,我们走。”

  “放心,我们不会不识趣的。”

  “殿下,我们去帮伊莎拿午餐,你们慢聊。”

  “嗯。”席恩目送三人挤眉弄眼地离开,坐到养子搬来的椅子上,递出花束,“给。”

  “哇~~谢谢!”伊莎贝拉深深吸了口沁甜的花香,绽开促狭的笑容,“送病人白花,可是诅咒的意思哦,大笨蛋。”席恩一怔:“是这样吗?”伊莎贝拉夸张地叹气:“嗯哼,就知道你不知道。”

  “我来插吧。”哈玛盖斯找到一只空花瓶,食指一点,雪白的花瓣染上浅浅的粉色,增添了几分娇艳,在伊莎贝拉惊叹的注目中一一插进瓶口。

  “原来哈玛盖斯也深藏不露啊。”她掩嘴而呼。席恩眸光一动:“你好些了吗?”

  少女明朗的神色瞬间黯淡,沉默了片刻,道:“放过珍妮吧,列文哥哥。”

  “不。”

  “你听我说,我们是因你变成这样的——我不是怪你,是我们自己喜欢上你,但是我很难过,珍妮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因为误会才想杀我,她也够不幸了,你就饶过她,好不好?”

  魔王眼中闪过讥嘲的光芒,宛如冰上一闪而逝的火焰。

  “那个女人很像我,伊莎贝拉,你像我弟弟。”

  珍妮的经历就像一面镜子,映出他自己。一个小误会就让友谊土崩瓦解,成为一场笑话。她的心态又和他何其相似:嫉妒、愤怒、不甘——因为自己不幸所以让朋友也不幸。多么有趣,那样一张白纸被他染上如此黑的颜色。

  如果肖恩也有这样堕落的一天,会是非常愉快的情景吧。

  “咦!”伊莎贝拉睁大眼,“我像亚尼?”他是说她幼稚吗?

  “不是。”席恩顿了顿,哈玛盖斯会意地布下隔音结界,让养父揭开真相,“收回你那句话,伊莎贝拉,我不是列文。”伊莎贝拉呆了几秒,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道:“那你是谁?”他撞到头傻了吗?

  “我叫席恩,魔王。”法师换了个坐姿,自在品茗养子泡的药草茶。两只乌鸦在少女眼前转圈,转得她头晕眼花,恍若梦中。

  “魔王?”竖起一根指头,“就是那种有尖尖的角,尖尖的牙齿,尖尖的尾巴的魔王?”席恩摇头:“我没有这些东西。”

  “那你是什么魔王?魔界宰相的上司吗?”

  “不是!”席恩激烈否定,突如其来的杀气震住了伊莎贝拉,紧接着又被淡漠疏离的气质包裹,“我们是仇人。伊莎贝拉,魔族和恶魔是两回事,他是魔族的宰相,我是恶魔的王,全名席恩·奥古诺希塔。”看出他不是开玩笑,伊莎贝拉彻底懵了,好半晌才道:“那真正的列文呢?”

  “死了。”

  “你什么时候…不对,我一开始认识的是不是你?”

  没料到是这种反应,席恩微讶:“是。”伊莎贝拉释怀地笑了:“那就行了啊,对我而言,你就是列文。”

  “可是……”

  “列文哥哥,你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你是你。之前你是神子,我也不觉得你有多神圣。”伊莎贝拉含笑摇手,“要说恶魔,我看过像恶魔的人多了,哪个都比你龌龊。”

  “那是你以为。”感觉面对的是另一个霍娜,席恩略带不耐地道,“伊莎贝拉,你看到的只是我的表象。”伊莎贝拉皱起眉:“你对珍妮所做的事可算不上高尚,你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演戏。”

  “没错,我没有在你面前演戏,但你接触的还是一小部分的我。”席恩毫不退让。这话深深刺伤了伊莎贝拉。

  “你拒绝我,就直截了当地拒绝,不要拿这些理由来搪塞我!”她气恼地提高嗓门,几乎想砸开这男人的石头脑袋,“你不让我走进你的心,我又怎么可能看清你!?”席恩头一回语塞:“这个……”

  “笨蛋,大笨蛋,没想到你这么笨,你是不是那种很丑很丑的恶魔?那也只要给我一段时间适应就行了嘛,恶魔不坏还是恶魔?我不介意你介意个什么劲?”

  魔王陛下完全招架不住,只有拜听的份。少女结束气势汹汹的进逼,话锋一转:“不过,即使你接受我,我也不答应。”

  “为什么!?”质问的是哈玛盖斯,他本来看情势大好,正暗暗欣慰,却一下子急转直下。

  伊莎贝拉浮起落寞的神情,看了他一眼,回到心上人无表情的脸庞上,轻抚他的颊,感到排斥的轻颤,不意外地苦笑,注视那双镜眸,想找到细微的裂缝,却只看见一片反射她倒影的冰漠。

  “我啊,我的愿望是开个小花店,和一个老实的男人共度一生。”叹息的语调,隐含揪心的挣扎,“列文哥哥,我是个自私的女人,留在你身边,我得跟很多女人争宠,为繁杂的人际关系头痛,孤零零地守在家里等你,也不知道你哪天会想起我——我不要这样,我想过喜欢的生活。”

  “明智的抉择。”席恩赞赏。伊莎贝拉咬牙:“你这家伙,有时候真让人想揍扁你。”

  “?”某人居然回她一脸无辜。哈玛盖斯忍俊不禁。

  “我是个女人,魔王先生,女人最希望的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我喜欢你啊!”伊莎贝拉低吼,“要不是跟着你实在太没有前途,我也不至于想退缩!若是…若是你有一点点喜欢我,给我一点点支持下去的动力,我愿意忍受。我知道,爱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席恩微微动容,仔细端详她,从外表到心灵。

  “太迟了。”良久,他合上眼,执起她的柔荑放到唇前,落下轻柔的吻,“太迟了,伊莎贝拉。”

  “啊……是吗?”抑不住巨大的失望,少女失神了一会儿。魔王睁开恢复平静的银眸,认真地许诺:“我会给你想要的生活,算是回报。”

  悲伤和失落都如潮水褪去,伊莎贝拉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种从灵魂涌出来的笑。

  “你啊。”伸手拥抱他,拥抱这个她可能会爱一辈子的男人,“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也或许你真是个坏透顶的恶人,但你有很好的地方。我的父亲和哥哥,不,我身边的所有男人都把女人当廉价品,可以随意买卖抛弃,从来不晓得尊重我们。”席恩奇道:“这不算罪行吧。”

  “才怪!你不知道他们有多肮脏自大!在他们的脑子里,就认为世界是围着他们转的,他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虽然自己的确比这些家伙强,席恩也没什么感触,就像他同样认为他的导师们比他更邪恶,但这不过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差距而已。

  “好了,伊莎贝拉,我很感谢,你是第一个真心说喜欢我的女性。”

  “耶!不会吧!”伊莎贝拉难以置信地瞪他。席恩点头。呆滞了两秒,伊莎贝拉想通缘由,额头抵住他的额环,近距离锁住他的双眼:“你真的不好看?有多丑?比图画书里的魔兽还难看吗?”

  “我是人。”席恩有点无力,“我也不认为长相有什么大不了,男人多几道疤反而帅气,是你们女人在乎,我才拎出来说。”

  “这个…我不否认,不过,只是有几道疤?那是没什么啊,还有……你说你是人?”

  “我原本是人,千年前做了魔王,最近刚成神,所以不算人了。”席恩简略解释。伊莎贝拉差点噎住:“神!你说…你是神!?”渎神者扬起爽朗的笑靥:“我在艾斯嘉那边应该是邪神吧。”

  “我还真是认识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少女由衷感慨,揶揄道,“那你还屈尊降贵和我这个小人类谈话?”席恩淡淡地道:“我骨子里是人。”伊莎贝拉莞尔,再次拥紧他。

  乌黑的发丝传来清凉顺滑的触感,怀里的身躯防备地紧绷,又似乎感受到她的好意,竭力压抑而微颤,伊莎贝拉感觉抱的是一只受伤的黑天鹅,逸出一声长叹。

  “席恩,你曾经祝我幸福,我也祝你幸福,希望有人能打开你的心防。”

  目光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浅蓝色的眸子,她怔了怔:“哈玛盖斯也是神…恶魔吗?”

  “不,我是龙,主人的养子。”古代龙的化身诚恳地道,“您不再考虑一下吗,勃朗克小姐?主人真的很喜欢您,他只是别扭而已。”魔王冷冷睨视他:“闭嘴,哈玛盖斯。”

  “可是主人~~~”

  “你懂什么,连发情期也没到的小鬼。”

  “我、我马上就到了!”

  “是啊,再过四百三十年。”

  伊莎贝拉听着他们你来我往,从中感到深厚的情感与羁绊,心里五味杂陈。

  “列文哥哥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还是好好对他们,别再女孩子了。”

  “呃——”席恩为这个指控不平,他好像从来没有过异性。伊莎贝拉也觉自己的醋吃得莫名,可爱地吐吐舌:“抱歉,不过你是祸水,所以就可怜可怜被你的脸欺骗的珍妮。”

  “说来说去,还是为那个女人求情。”席恩对她的善良宽容不以为然,“伊莎贝拉,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能让人欺负到你头上,你差点死掉,我也要重伤她再救活。”

  “……”伊莎贝拉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也看出他不可能再让步,只能叹气连连,认了。

  “我们是朋友?”

  “是的。”微一迟疑,席恩沉吟,“应该是,我没交过朋友。”

  “你啊,说这种话,是会让女孩子心疼的。”少女唇畔的笑意温柔而无奈。魔王再次深感女性有多令人费解:“我不懂。”

  “所以你是笨蛋!”伊莎贝拉没好气地骂道,随即叹了口气,今天她叹气的次数比一整年加起来的还多,“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不。”席恩露出他没有感情的微笑,“总有一天,我会回到海的那边去。”

  “是吗……”伊莎贝拉凄然而笑,这就是她的代价吧,放弃的代价,不过,她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也庆幸没有爱到不顾一切的地步,“那么有空的时候,你想起我的时候,累的时候,来我这儿坐坐吧,我会泡壶花茶给你。”

  冥界·龙之墓地——

  这是一片广袤无边的浮空大陆,各种地形应有尽有,山脉、峡谷、湖泊、沼泽和密林构成丰富美丽的自然景观,无所事事的巨龙按照各自的习性生活在不同的区域,也没有像人类那样因为漫长而无聊的时光变得酷爱闲扯,但他们还是对两名新加入者抱以高度的好奇。一来,其中一位是不该进入这个区域的人类;二来,他们是被冥王严密看管的重犯。

  “月,为什么杨阳他们还不召唤我们?”

  红色巨岩搭建的宏伟城堡里,血龙王无趣地在悬挂着典雅纱帐的大床上打滚,询问侧对自己的。黑发祭司手持镂刻着精细花纹的金边鹅毛笔书写,语声一贯的轻柔:“降灵术很危险,也没有适合你的附体。”

  “叫维烈复制一个就行了嘛,我上个身体不就是他造的。”扎姆卡特坐起来,不雅地屈起一只膝盖架在另一条腿上,绝俊的脸上写满了憋气和担忧,“他们都不会动动脑子,还蘑菇到今天。没有我们,他们不被席恩玩死才怪!”

  “别忘了封魔结界,众神和席恩也不会坐视他跑回魔界。”月转头瞥了一眼,“我们已经是死人了,萨克,未来的路只有他们自己走。”扎姆卡特沉默,半晌,眯细锐利的红瞳:“那你又在做什么?”

  “翻译,魔像兵的构造图和一些我认为实用的法术。”

  “这叫未来的路让他们自己走!?”

  “我的意思是,再依赖我们是不可能的,但这种小帮小忙还能做到。”

  “怎么做到?我们被席恩那混蛋软禁了啊!”扎姆卡特吼出郁积的怒火。月头也不抬地道:“就是请他帮忙,不,交换。他虽然能强迫我们回答他的问题,但这样只能获得有限的情报,自愿就不同了。”扎姆卡特不赞同地皱眉:“喂,这会不会得不偿失?魔界可能是我们最后的底牌了。”

  “没用的,他总会想出办法,那会更糟,还是干脆摊牌能搞些小动作。”月写下最后一个字,仔细检查。

  “嗯…我担心瞒不过他。”扎姆卡特对自己说谎欺瞒的本领不甚有自信。专心致志的法师没有回答,蔓延的寂静化为冻结心扉的恐惧,血龙王跳下床,跑向,紧紧将他搂进怀里。

  “怎么……!”月吓了一跳,接着,眼神柔和下来,自从他死后,就常常动不动抱他,像要反复确认才能稍稍安心,“我在,萨克。”

  “你在个屁!”某龙骂粗口,加重手劲,“第二次了,你第二次在我眼前消失!你当我的龙魄是石头做的,禁得起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

  “我很抱歉,但是……”

  “我知道!这次你不是故意的!是那个混帐王八蛋神的错!”

  “……放开我好么,让我抱抱你。”月柔声道。扎姆卡特神色微赧,依依不舍地松手。就在两人彼此依偎的时刻,门口响起一个冷淡的男声:“为什么我每次来,都看到你们俩粘在一起?”

  “你不会敲门啊!?”月和扎姆卡特一致吼回去。席恩不动如山:“我敲了。”

  陷入两人世界的情侣默然,再次皮厚地选择忽略,扎姆卡特毫不留情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月前辈叫我来。”没有在意他恶劣的态度,魔王径自走向桌子。月拿起文稿,又检视了一遍,递给他:“麻烦交给诺因,再传给杨阳几句话。”

  “什么好处?”席恩简洁地问,他们之间有特殊的默契。月也不多言:“你明白的。”

  “呵。”冰银的瞳与靛青的眼目光交汇,化开一丝笑涟,“算了吧,我未必玩得过你,但龙王陛下你还是干脆封了他的嘴好。”

  “可恶!你狗眼看人低!”

  席恩当耳边风,翻看资料。扎姆卡特抠抠脸颊,不吭声了。吵不起来他也没劲,而且席恩毕竟救了月的灵魂,即使看他不顺眼,也承他这份情。

  “这个忙我帮,要传什么话?”

  难得的晴天,中城满愿师发动护士和志愿者清扫收容所内外,把积雪装进麻袋,架绳晒被子,整理募捐的物品,几乎忙翻了天。而特地请来的父亲坐在窗边,怀抱剔透的水晶竖琴,修长的手指流畅地在琴弦上滑动,悦耳的音符流泻而出,温柔忧伤的字句糅合成美妙动听的旋律:

  “用思念追寻记忆,

  把过往拢在心头,

  展开风的羽翼飞越过琉璃之月,

  追逐夜的尽头寻觅着消逝的心。

  暗幽隐藏于曙光,

  悲戚伴随着喜悦,

  被尘封的岁月里有你,

  在流逝的时间中是我。

  即使美丽与永生并存于生命,

  那也是残喘的躯壳。

  即使力量与荣誉同随着身边,

  那也是褪色的光辉……”

  真是的,我叫他照顾老人和孩子,他居然给我唱这种颓废的歌!杨阳越听越怒,气冲冲地喊道:“唱点振奋的曲子啦!”维烈手一顿,清俊的脸庞泛开如雾的轻笑:“对不起。”

  “怎么了?”敏锐地看出异常,杨阳一溜烟跑过去,瞄了眼屋内。嗯,失去家园的人们似乎还挺共鸣的,不过穷光蛋凑在一起,只会更加穷得发臭而已。

  “今天……是玛格的忌日。”维烈神思不属地拨弦,黑眸荡漾着秋水般的哀伤。杨阳白眼一翻,差点一口气转不过来:“那正好!你就在今天另外找个,气死她!”

  “杨阳!”维烈生气地瞪视女儿:她怎么能说这么无情的话!

  “好了啦,老爹。”杨阳叹息着拍拍他,“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玛格公主是先变心的,也过了一千年,你就看开点好不好?”维烈垂下眼,小声却坚定地道:“我忘不掉。”

  “行行,那你也体谅体谅大家,唱几首精神点的曲子。实在不行,一会儿去厨房帮忙。”杨阳附耳道。

  “嗯…我帮你好了。”维烈也压低声音,“我叫古拉出来陪他们玩。”杨阳双目一亮:“好,就这样,不过你笨手笨脚的,也没什么力气,这边不用你帮忙,你到厨房去。”那边美女多,正好制造机会。

  维烈走了,杨阳马不停蹄地又赶回来,撞上抱着洗衣篮的轩风,原南城满愿师笑靥如花:“你怎么把他赶跑了?他唱得很好听啊。”杨阳无力地摆摆手:“别提了,那是祭歌。真是,他的痴情已经破吉尼斯纪录了。”

  “珍稀物种,那个公主真幸福。”

  “冷死了冷死了!”昭霆像匹小马驹般穿过两人中间,冻得通红的双手高举洗好的被单,边跑边吼,“滚开!好狗不挡路!”一路的行人慌忙闪避。

  “昭霆,你有洗干净吗?”杨阳追着问。西城满愿师大声道:“安啦!我有死命地搓,还用脚踩!”杨阳无言,由衷担忧被子被友人洗出了破洞。

  “哈哈,小霆也变勤劳了,应该是耶拉姆的影响。”轩风撩了撩没绑起的散落发丝,笑道,“小玲呢?怎么没看见她?”

  “她和埃洛尔长老去南边的树林采草药了,我是说天气很冷,叫她不要去,可她执意要跟,露琦雅小姐也去了。”杨阳眼角瞥见两个人走进院子,欢喜地叫道,“诺因!史列兰!”

  “杨阳——”乖宝宝跑过来抱她,被轩风一个狼扑搂住吃豆腐。中城城主一手拿着书扛在肩头,来回扫视,“还没忙好?我今天的任务都完成了。”

  “来得正好,我们正缺人手。”杨阳拉着免费劳力就走,“西边的挡风架坏了,你去修一修,还有屋顶也补补,总之力气活你都得干。”

  “维烈呢?”诺因不满,他本来是想邀心上人逛书店的。

  “他?他连个榔头也举不起来。”

  “我就不信他举不起来!”

  “别争了啦,万一他敲破手,或者从屋顶上摔下来,莉琳不发疯才怪。”杨阳抱着他的手摇了摇,笑如和煦的暖阳,“多担待点,嗯?男子汉。”诺因受用地咳了咳,清秀的娃娃脸泛起红晕:“好啦,悉听尊便。”

  转过拐角,两人不约而同地怔住。雪地上伫立着一道黑色的身影,漆黑如子夜的发倾泻而下,身后落尽了叶子的古木朝灰蓝的天幕伸展枝桠,比起繁茂时别有一股清隽的韵味,更显铮铮风骨。

  “席恩!”诺因飞快地拔出剑,挡在友人面前,同时抛出三张符形成由红线连接的防御三角阵。他魔控力差,必须随身携带各种魔道具才能正常发挥。

  “呃,您有什么事吗?”杨阳也握紧法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像只受惊的小猫。另一头,察觉异常的史列兰正快步赶来。

  “我来传月前辈和龙王陛下的话,要不要听随你们。”席恩淡淡地道。

  “要听!”杨阳一把推开诺因,甚至激动得冲出法阵,“是什么?他们说什么?”

  “阳,回来!”诺因眼明手快地抓回她,史列兰拽住另一条胳膊。紧跟其后的轩风惊呼了一声,及时从乍见美男子的迷醉中回过神,扔下洗衣篮去找帮手。

  魔王瞥了她一眼,没有阻止,缓缓伸出手,洁白的柔光丝带般落在诺因脚边,化作写着优美字迹的纸卷。

  是月的笔迹!诺因放下一半心,再转念一想:对方没必要耍这种小花招,于是弯腰拾起,看清内容后,更是打消了怀疑。

  “他说:‘请你争气点,别再只长个不长脑袋,不然会娶不到老婆。’”

  “可恶!”被最后一句刺激,诺因大喊大叫,“他才娶不到老婆呢!同性恋!”杨阳狠狠踢了他一脚,殷切地问道:“我呢?有没有我的?”席恩转向她,带点儿口音的优雅语调一如寒雪,始终冰冷恬静:“‘如果你撑不下去,就放弃吧,别把我们的死当作包袱’。”

  失血的唇颤抖着,两行热泪从苍白的颊滚落,杨阳掩住嘴,泣不成声。

  “谢谢……”她哽咽道,“求求你,转告他们,我很对不起。”

  “‘不用’。”席恩冷淡拒绝,“这是原话,月前辈料到你会说无用的道歉,下句是要你认命,跟牢看好那个小子,现在换人也来不及了,其他问题儿童也麻烦你辛苦一点。”这话虽然刺耳但还算撮合,诺因闷闷地轻哼。杨阳心下稍慰,笑中含泪:“他们过得好吗?啊!扎姆卡特有没有话带给我?”

  “他要你赶紧召唤他们,这你最好忘记,我不会允许。”

  “……”杨阳汗了一下,叹着气调整心态,凝视那双如寒冰冷冽的银瞳,再次诚挚地道,“谢谢你。”席恩侧过身,十字架耳坠闪过冷色的光弧:“不需要,那张纸够付报酬了。”

  “那个…上次我托哈玛盖斯给你生日礼物,你收到了吗?”

  “嗯。”席恩想了想,认为该有所表示,“谢谢,那个暖炉很可爱。”杨阳高兴地笑了:“你喜欢就好。”诺因看得老大不爽,正要上前拉人,有人先他一步出手:“杨阳!”

  空间像捏皱的纸一样弯曲,撕裂了席恩的身体。杨阳大吃一惊,急忙转过头:“住手,维烈!”

  魔界宰相倒退数步,吐出一口鲜血。被揉碎的幻影变成四分五裂的枯叶飘然落地,魔王安然无恙地坐在枝头,低眸浅笑:“这是我的投影。”

  “维烈!”离得近的轩风扶住瘫跪的友人,杨阳和史列兰也双双跑过去。诺因怒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只是反震力罢了。”席恩敛去笑容,注视他晶灿野烈的紫眸,轻描淡写地道,“听奇蜜拉和格蕾茵丝说,你欺负过她们?”

  “怎样!你咬我啊?”某个咬人的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地挺起胸膛。魔王淡然而笑,对想开口求情的黑发少女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月前辈要你告别过去把握将来。这句话你也带给肖恩,不要妄想解救我了。”

  “那你又为什么还报复他?”杨阳一阵感伤,抬头直视他。

  “当然是因为,我看他不顺眼。”轻笑着,席恩隐去身形。

  沿着石阶往下,尽头青灰色的石门自动打开。柱形的火炬亮起神秘摇曳的幽光,投射出变幻不定的阴影。

  无数晶莹的魔力丝线在冰壁上蜿蜒伸展,构筑出庞大繁复的立体法阵。地上的秘银图案灼灼生辉,像要脱离无形的束缚。中央悬浮着一颗椭圆形的球体,散发出光晕的球面律动着一圈圈如水的波纹,呼应着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个蜷缩的形体若隐若现,面貌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一缕缕飘荡的金发。

  “主人……”目睹这样的光景,小龙心情激荡,沙哑地唤道。

  “嗯,时间到了。”魔王罕见地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吟唱抑扬顿挫的咒文。地下厅堂的光渐渐暗淡,衬得球体更加耀眼夺目,宛如永夜中升起的一轮太阳。他走过去,平伸出手。

  在哈玛盖斯屏息静气的注目中,莹润剔透的手指仿佛实体化的光一般,轻轻叠放在男子沉稳有力的大手上,辉亮如金的发丝倾泻而下,一缕缕如同瑰丽的晨晖。

  她仰起头,看向自己的创造者。

  那一刻,世界失去了颜色,也失去了声音。

  清纯绝美的脸蛋惊起千秋万世的绮丽,精致绝伦的五官令人眩目,融了星光的黑眸清莹剔透,全身笼罩着如梦似幻的雾光,从光茧绽放的女孩,有着离尘的清,脱俗的艳,灵秀不可方物。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至美,即使最优秀的吟游诗人,也描述不出她容貌的万一。

  绽开灿烂的笑靥,新生的神祇环抱住魔域之王,喊出她降临人世的第一句话: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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