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岁末(全)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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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岁末(全)

  创世历1037年雪之月7日,杨阳一行到达梅迪城西部最大的市镇耶林那,恰逢当地的庆典,兴高采烈地留下观摩,而帕西斯也顺理成章地住进他们下榻的旅馆,思考节日当天要用什么形象接近他的肖恩师父。

  “刃雾,你看我这个造型怎么样?”

  妖兽垂着脑袋,不去看在镜前搔首‘弄’姿的主人。

  “我不要看。”他的声音仿佛刚跑完一圈马拉松般有气无力。

  “为什么?不是‘挺’好看?”帕西斯诧异地端详镜中人,觉得是有点美中不足,于是在长辫的尾端打了个蝴蝶结,“这样总行了吧?朴素又不失可爱。”

  “……”

  拎起一旁装满鲜‘花’的竹篮,一个清秀娇丽的少‘女’从镜子前面转过身,长及脚踝的裙摆随之‘荡’漾,乌溜溜的麻‘花’辫也甩了个圈,“当当当,卖‘花’姑娘——出炉!”

  刃雾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再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如此重复了好几次,才豁然爆发:

  “你到底有没有身为男人的自觉!!!?”

  “吼这么大声干嘛。”帕西斯用空着的一只手塞住耳朵。刃雾继续吼得惊天动地:“你才想干嘛!用这个造型和肖恩先生跳舞?”

  “哦,真是个好主意。”

  刃雾一边咬牙一边磨爪子,想赶在这家伙出去荼毒世人前抓‘花’他的脸。这时,帕西斯像感应到什么似地抬起头,叫了声糟糕,火速抱起刃雾,施展瞬间移动。

  “师父!师父!”

  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环顾空‘荡’‘荡’的房间,双眉微蹙,“不在吗……?”

  “有!”一只芊芊素手攀住窗框,紧接着穿长裙挎‘花’篮的少‘女’跳了进来,发出清脆娇嫩的嗓音,“我在这里!”

  “……师父?”这是确认。

  “对对,乖徒儿,你认得出对吧?”

  “我现在郑重考虑和你解除师徒关系。”

  “啊啊——为什么!?”帕西斯大受打击。刃雾从他怀里跳回地面,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罗兰:“废话,正常人都会这么说。”

  “哦,刃雾,好久不见。”金发青年弯腰抱起它。妖兽也亲热地磨蹭他的‘胸’口。被晾在一边的帕西斯做泫然‘欲’泣状:“呜呜~~你们都欺负人家。”

  “别闹了!”

  “嘿,有什么关系,你初到‘迷’雾森林那段日子,也经常冒出‘人家’两个字。”

  罗兰满脸通红,嗫嚅道:“我…我后来改掉了。”帕西斯笑道:“是啊,在我的监督下。”

  “师父……”这次是讨饶。

  “哈哈哈!”恶劣师父将徒弟的尴尬视为己身的乐趣,裙摆一撩,大大咧咧地坐在‘床’上,“说吧,找我什么事。”罗兰眯起眼:“应该是你找我解释事情吧。”

  “呃——”帕西斯这才想起那场席卷了西城全土的[丰饶之风],斯斯艾艾说不出话来。

  “也罢,你是贵人多忘事,那我现在提醒你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那个……对不起。”仓促之间,帕西斯只能挤出这句回答。罗兰脸‘色’微变,竭力克制怒火:“我等了你十天,结果你就回我这句话?哪怕你用这十天编个谎言也好啊!结果你是压根忘记了!我这个徒弟原来就这点分量!那好……”

  “罗兰!别这样!”帕西斯打断,满心后悔,“对不起,是我不对。”罗兰从来不是会说出这种重话的人,他会这么失控地叫喊,就一定是忍到了极限。

  明明自从那一次后,他就发誓不再伤害他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见你,是…是没脸见你。”

  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罗兰余怒未休地哼了声,却也不愿再口出伤言:“行了,你要我别对那个人出手,我答应你。”

  “作为‘交’换,我给你。”

  “什么!”罗兰愕然,正如帕西斯了解他,他也了解帕西斯。以他这个师父的脑筋,足以想出成百上千的方法化解这次矛盾,而且一个比一个漂亮,不留痕迹,却偏偏使用这么笨的法子。根据越重视智商越降低的质量守恒定律,答案呼之‘欲’出。

  罗兰笑了:“真没想到师父是这么笨拙的人。”帕西斯瞪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师父知道我不会拒绝啊?”

  “你拒绝就是傻瓜!”帕西斯嗤之以鼻。

  “傻瓜吗,笨蛋师父是会教出傻瓜徒弟。”罗兰耸耸肩,笑意更深,“我看得出师父心里还有些顾虑,所以‘交’换什么的就免了吧,别哪天跟我对着干就行。还有,附加一个条件。”

  帕西斯压抑内心的感动,故意轻哼:“果然是不肯吃亏的家伙,什么条件?”

  “陪我练剑。”罗兰竖起食指,笑得仿佛一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

  一离开温暖的室内,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就直扑面‘门’,冻僵了身子。帕西斯却丝毫不受影响,脚步悠哉,嘟囔的声音也没被风吹散半点:“练剑随时都可以叫我陪你练嘛,干嘛算在条件里,你可以叫我砍十个八个政要,或者毁一两个城市……”

  “师父。”罗兰的态度同样好整以暇,反而是他怀里的刃雾受不了帕西斯一路的唠叨翻起白眼,“我先前气的是你不把我放在心上,至于这些得失利害,你我之间不必计较。”

  “骗人!你分明是要我背上庞大的人情债务,然后随时间累积利息!”

  “呵,我不否认。”

  “‘阴’险!”帕西斯哇哇大叫。罗兰笑靥不变:“师父现在才知道?”

  “……”

  将暗爽在心头的刃雾放下,罗兰转向还是少‘女’扮相的某人:“你可以脱下这身衣服了。”

  “啊,罗兰是要人家赤身‘露’体站在雪地里么?”终于抓到扳回一局的机会,帕西斯佯装吃惊地双手遮‘胸’。那样子不管谁看了,都会认为是遭恶徒调戏的小羊羔。

  然而,罗兰不动如山。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呜呜呜,从前的罗兰多可爱,哪像这样。都怪有段时间玩得太过火,把他玩成老狐狸。如今除了偶尔能逗得他脸红,都看不到吃鳖的模样。帕西斯脱下幻象手镯,心里无限哀怨。

  一脱下手镯,银发青年先前的娇柔‘荡’然无存。入戏归入戏,他本身的‘性’格不带丝毫‘女’气。

  把镯子抛给下仆,帕西斯抖了抖发带,觉得‘挺’称手,就灌注气劲,使之变成一把长约七尺的细剑。见状,罗兰有些失望:“师父不用气剑?”

  “龙眠会断。”帕西斯淡淡一笑,气如其人,他心里那把剑在名为“贺加斯”的磨刀石淬炼千年后,早已锋利无匹,世间没有一样神器承受得住。

  得知不是小觑自己,罗兰心意顿平,尽管从不奢望能够打败面前的男人,但他也有剑士的自尊。

  帕西斯缓缓踱下场:“当初你离开森林时,我说只要你能挡得下我五剑,就可自保有余。现在你掂量掂量,挡得下几剑?”

  “十剑。”罗兰自信一笑。帕西斯眼里闪过一丝兴味:“有志气,那我就来试试。”

  金鸣震天。

  第一击铲出一条深深的剑痕,雪屑纷飞,如此声威骇人的攻势却只是浅浅的试探。罗兰心不慌,眼不眨,轻松挡下。手不动,呼吸也降至最低,不出所料——二击无声。

  帕西斯的剑技绵密如流水,收发自如,短促的突刺连半片雪‘花’也没‘激’起,直取罗兰的咽喉。侧首以避,后者第一次还击,蓝影一闪,绞住了细剑,却在以零为开端的时间内就失去了目标。

  三击三剑连环。

  远比狂风骤雨更凄厉的攻势令罗兰几乎喘不过气来,当年他就是被这三剑打得惨兮兮,卧‘床’半个月才走出林子,有够呕的。值得庆幸的事,这次他非但挡了下来,还没得内伤。

  完全没有让感动‘插’足的余地,罗兰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接下来的动作上——如果他缠不住对方的剑,那结果还是他输!

  帕西斯的速度,是他一辈子无法企及的。

  决不能让他退开!抱着这个唯一的念头,罗兰大胆欺近,龙眠在瞬间划过上百道残影,罩住帕西斯的全身。

  剑是死物,人是活的。

  初次对练,他不懂,死咬着剑不放,累到虚脱的最后,那个恶劣的师父才挂着看饱了好戏的笑容,轻轻吐出这句至理名言。之后他吸取教训,再没犯错。

  可以不用挡——至少一开始,帕西斯是这么判断,但是当退路被罗兰踢出的雪块阻挡,急闪的身形仍是被削下半片衣袖,他改变了结论。

  真的进步了。银发青年微微一笑,格开直刺心窝的一剑,不意外被紧紧缠住。

  ‘激’烈的‘交’击声只响了两下,第三下,罗兰被帕西斯踢回来的雪块打中膝盖,踉跄半步,只摇晃了刹那的视线却再也抓不住那道迅捷无伦的身影。

  失手!

  急中生智,罗兰在剑上注满斗气,水平切过,高速产生的风压将飘落的雪‘花’凝聚成一条雪瀑,灼热的斗气则使其瞬间融化,水‘花’飞溅,浇铸出一把长剑的轮廓。

  “聪明。”忍不住赞了声,帕西斯手腕一抖,震开发带上的水沫,顺便‘混’淆对方的视听,即使,他接下来的一剑,根本不需要这类小手段掩饰。

  好快!

  罗兰情不自禁地睁大眼,脑海被震撼填满,反而是身体比意识早行动,险险避开这雷霆万钧的一剑,却终是避得不够彻底,左臂被划出一道浅口。

  退!再退!!

  咬牙苦撑,这是罗兰之后的写照,智慧再无发挥的余地,甚至技巧也不存在于剑势之中,纯粹是依靠本能抵挡。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无暇吐出。

  然而,猛兽急了也会反击,罗兰松开左手,朝对方的腕脉挥拳,同时抬起右脚,踢向帕西斯的腰侧。这种拼命的打法,若他还有一分理智,决不会用。

  铿!

  只剩右手支撑的龙眠被震得飞起,那一踢也使罗兰失去平衡,整个人倒滑了十余米,摔在雪堆里。这一跤摔得甚重,当下一阵剧烈呛咳,直到咳出淤血,才缓过气来,躺平在地。

  “几剑?”声音有气无力。

  “正好十剑。”与他相反,帕西斯大气也不喘一口。罗兰漾开笑靥:“是吗,我还以为我输了。”

  “如果不是这种比试,你是输了,竟然连保护动作也没力气做。”

  “所以我不赌输赢,赌数量啊。”罗兰狡黠一笑,坐了起来,瞥见左臂的伤口,神‘色’微黯,“师父还是手下留情了,最后五剑都没往要害招呼。”帕西斯斜睨他:“废话!你可是我徒弟!即使我分寸拿捏得再好,你若跟不上,一样完蛋!”

  呜!连师父也对他没信心!

  “不必气馁啦,你确实进步很多。”帕西斯伸手帮助他站起,话锋一转,“不过缺点也有,知道吗?”罗兰沉默了一瞬,道:“剑钝了?”

  “是也不是,你的剑少了锋芒是好事,但是少了狠劲,就不妙了。倒是最后一剑有从前的气势。还有,剑上的东西太多,比试就好好的比,不要胡思‘乱’想。”

  “我忍不住。”

  帕西斯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也罢,这点我不管你,反正影响不大,利弊难说。最大的问题是,你人也钝了。这种钝和练不练习无关,没有血,没有生死一线间的刺‘激’,剑士就会从根本上迟钝。你回想看看,打仗时的你是不是反应更快?也许技术不够成熟,‘花’招也不够多,但剑的利与准,肯定胜过现在的你。”

  这次罗兰沉默了几秒钟,才道:“我不可能为了磨练自己,就去发动战争。”

  “嗯哼,换了我,我就会这么做。”帕西斯笑得毫无玩笑的意味。罗兰也回以笑容:“因为师父追求的是强本身,而强对于我,只是手段。”

  “哈哈哈……”银发青年扬起一串畅快的笑声,扔下变软的发带,伸了个懒腰,“肚子饿了,罗兰,做点好吃的点心给我吃。”

  “我手酸,没力气。”

  “……”回瞪徒弟片刻,帕西斯挫败地垂下肩膀,“我做!”

  咬了口香脆的松饼,罗兰不给面子地道:“厨艺和剑一样,不磨就会生锈。”

  “不要不识好歹!”帕西斯怒吼。凭心而论,他的厨艺虽然不及罗兰和耶拉姆,也是一等一的了。

  罗兰轻笑了一声,把对方爱吃的点心挑出来,装盆淋上调料。帕西斯一脸幸福地接过,他这个徒弟损归损,却是绝对孝心。

  “师父,新年一起过吧?”罗兰倒了两杯茶,诚挚地邀请。帕西斯愣了愣,为难地用银叉戳着面前的蛋糕:“你知道,我不想和那帮‘花’痴神碰面。”

  “这无妨,我让他们后半夜来,我们前半夜庆祝。”说着,罗兰微微脸红,“我想把冰宿…我喜欢的‘女’孩介绍给你。”

  “哟!不错嘛!小子!”帕西斯惊喜地瞪大眼,连连追问,“怎么样?美不美?‘性’情好不好?温不温柔?”

  “这个你看了就知道。”罗兰卖关子,捧杯啜饮。

  “臭小子!”帕西斯咋了咋舌,一手撑颊,笑得三分宠溺,七分邪气,“好啦,我会去的,不过你要小心她被我抢走哦。”罗兰一哂:“怎么可能。”

  帕西斯眸光变柔,搅动茶水的动作也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温和:“一转眼你也有喜欢的人了,虽然平常就没少自称老人,但这一刻才真正有那种感觉啊。”

  “师父……”罗兰忽然有些不安,帕西斯的眉间浮动着过去不曾见过的暮‘色’,使那张停伫着永恒的秀丽脸庞透明起来,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他刻意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我已经三十岁,现在才有喜欢的人,不算早。”

  “啊,已经三十岁了?”因为活得太久而患上时间麻痹症的帕西斯一呆,仔细端详徒弟的面容,“你用什么化妆品保养?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我才没那么无聊!是暮的缘故。”

  “巴哈姆斯?哦,原来如此。”

  罗兰喂了刃雾一块饼干,把两个茶杯倒满,浮起和煦的笑意:“这样就可以多陪师父一段时间了。”帕西斯挥挥手,掩盖心里的不好意思:“陪师父这个老头子干嘛,多陪陪你的新娘子去!”

  “冰宿……不是我的妻子。”罗兰落寞地道。

  “有什么关系,我也结过两次婚,只要最后娶到心爱的‘女’人就行。”帕西斯毫不意外,喝了口茶。

  “师父结过两次婚!?”

  “嗯,第一次是为了报仇,第二次才是迎娶亲亲老婆。”

  “亲亲老婆……你不会真的这么叫师母吧?”罗兰打了个寒颤。帕西斯回他个“迂腐”的眼神:“这有什么!夫妻间的称谓当然是越亲热越好!我还有更甜蜜的你要不要听?”

  “不用了!”他还想再吃点。

  “傻瓜!你就是这么死板,才会三十岁才谈恋爱!我告诉你,多学点这类你以为‘肉’麻的词,讲给你的小情人听,你们的感情才会突飞猛进!”

  她只会以为我中邪了。罗兰嘴角‘抽’搐,不敢想象那种情景。帕西斯教训了半天,没有成果,泄气地转向窗外,一看双眉微蹙,似乎想起什么:“对了,这个月,是雪之月对吧?”

  “嗯。”

  “上旬还下旬?”

  “上旬,怎么了?”罗兰不解其意。帕西斯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了,你快要三十一岁了,徒弟!”

  “生日?”

  “是。”东城大神官法利恩罗塞笑着对对座的学生道,“22号是大人的生日,请冰宿小姐尽快准备。”

  “什么准备?”满愿师兰冰宿反问。法利恩哑然,过了一会儿,道:“送礼啊!”莫非地球没有生日送礼的习俗?

  “你和国务尚书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用不着了。”

  原来不是不知道。法利恩松了口气,恢复一贯的笑容:“不一样的,我敢保证大人收到你的礼物,会比收到任何人的礼物都高兴。”冰宿微微蹙眉,神情有些烦恼。

  送礼?她这辈子没送过礼,要送什么礼物才好?

  一关上书室的‘门’,茶发少‘女’就被一道飞扑过来的身影抱了个满怀:“冰宿!”

  “莫西菲斯。”她无奈地轻叹,“我叫你待在房里的。”异族多半畏寒,而她怀里这只就是当中最典型的一种。

  “我没有等很久。”变形的独角兽讨好地笑,“我是算准你下课的时间,才出来的。而且,我有披斗篷哦,看!”说着,出示身上的白绒长披肩。事实上独角兽并不属于畏寒的种族,他是年纪太小,还没长出真正的‘毛’皮,才会在寒冷的季节缩起脖子打颤。

  冰宿‘摸’‘摸’他的头,以示嘉许。看罗兰经常做,她也染上这个习惯。

  莫西菲斯笑得更加灿烂。见状,冰宿很是困‘惑’。她自认没有笑脸迎人的亲切,也没有体贴入微的‘胸’怀,为什么他还这么喜欢腻着自己?想起邱玲也是如此,心下愈发不解。

  “冰宿,你要和罗兰一起吃晚饭吗?可是……”

  “嘘——”冰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环顾四下查看有无人听到,“回去再说。”莫西菲斯哦了一声,牵起她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廊上。

  路过的官员‘侍’者都朝两人鞠躬行礼,瞧着冰宿的眼神尤其敬畏。担任了半个多月的书记,伊维尔伦满愿师在职位上暂时还没有什么惊人成绩,但她许多小发明,已经带给全城上下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民间尊奉她为真正的[神使],宫廷则是慑服[异世界的智慧]。

  外头雪刚停,庭院里铺了层莹白,‘侍’从忙碌地来来去去,进行扫除工作。冰宿和莫西菲斯小心地绕过他们,走向寝宫。寒风刺骨,茶发少‘女’下意识地挡在前面,独角兽看着她的背影,悄悄弯起嘴角。

  冰宿自己也没发觉,其实她和罗兰一样,好温柔的呢。

  打开房‘门’,冰宿被里头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莫西菲斯,看我堆的金山!”

  “暮!”

  “呀,冰宿回来了?”黑龙王坐在钱堆里,两手小心地护着一座金币叠成的小山包,朝莫西菲斯绽开得意的笑容,“我堆了三座,你输了!”独角兽哇哇大叫着扑过去:“你赖皮!应该一起堆的!”

  冰宿按摩太阳‘穴’,感觉自己的房间变成了宠物收容所。

  “暮,你主…你义子呢?”

  “去他师父那儿了。”巴哈姆斯抿了抿‘唇’,神‘色’有一丝异样,“我不想去,也没地方去,就来你这儿。”

  说得酸溜溜的。冰宿暗暗摇头:“他师父住得很近?”

  “很远。”

  那要乘空浮舟了?难得那铁公‘鸡’肯拔‘毛’。不自觉地想象情人‘肉’痛的模样,冰宿略感好笑,脱下罩在官服外面的斗篷,微光一闪,一样东西弹跳了一下,落在她‘胸’口。巴哈姆斯瞪大眼:“世界之钥!”

  “世界之钥?”冰宿一怔,拿起‘胸’前的小坠饰,“你说这个护身符?”

  “是…是啊,怎么会在你这里?”巴哈姆斯结结巴巴地问道。

  “罗兰给我的。”

  “他有没有说什么?”

  冰宿挑了挑眉,反问回去:“他该说什么?”巴哈姆斯一窒,有点狼狈地转过头:“没什么,他既然给你,你就收着吧,放在你这儿也好。”

  什么叫放在我这儿也好?冰宿开始觉得这个钥匙没她原先想的那么简单,朝莫西菲斯投以询问的视线。后者回她一脸茫然,显然不知情,只好暂且搁下疑问,走向书桌准备温习功课。

  罗兰在傍晚时分回到王宫,换了件衣服,打开卧室与办公室相连的‘门’,他以午睡为由跷了一下午的班,没人会打扰,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穿邦。果然,听到声响,在桌前整理文件的大神官回首笑道:“睡得好吗,大人?”

  有点心虚,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微笑:“很好。”

  “国务尚书阁下要我转告你,多这样休息休息,别老是忙得忘了身体。”

  良心受到更大的考验,罗兰努力维持笑脸,同时岔开话题:“克莱德尔呢?”法利恩不疑有他,答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我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嗯,不过这么以来,你不就辛苦了?”

  “不要紧,今天事情不多,你也只需要盖章即可。”法利恩指着一叠经过初阅的奏折,‘露’出欣悦之情,“而且,冰宿小姐马上就能独立工作,减轻我一半的负担。”

  “真是个坏消息。”罗兰咕哝,绕过桌子坐下。法利恩好笑地瞅着他:“大人还没释怀?”

  “也不是,多少有点不舒服。你也劝劝她,别老是那么拼,她才17岁,应该拥有玩乐的时间。”

  “您认为,冰宿小姐会听我的话?”

  “……”

  “其实,冰宿小姐也不是故意不听人劝,只是和大人一样,一忙起来就忘了一切。”法利恩意有所指地道。罗兰干咳了两声:“好啦,我会注意自己身体的。”

  法利恩满意颌首,倒了杯参茶递给他,汇报道:“各地的进度已经上了轨道,只要不刮4日那样的暴风雪,就不会再出现灾情。”

  “还需要加把劲,万一下场大雪,岂不就玩完了?”

  “是。”

  罗兰扫了他一眼:“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法利恩N次感叹主君的眼光实在犀利,略带迟疑地道:“请问…提拉的英雄那边,真的不需要再派人监视?”

  “不需要,有更可靠的人盯着他们。”这是罗兰的真心话,他从不怀疑帕西斯的立场问题。

  “哦。”法利恩放心了,问起另一件事,“那[天杖]的来历是否需要查明?”

  “天杖?”罗兰愣了愣。法利恩比他更惊讶:“是你说的呀!那天,提拉的英雄施法让西城变富饶的那天,你说‘天杖出世了’,还打翻了茶杯!”当时主君的异样一直深印在他脑中,成为他心里最大的谜。

  我说的?罗兰一片茫然,当日的情景,他只依稀记得右手突然很痛,打开一看,掌心多了个以前没见过的胎记……不,不是胎记,那形状分明是……

  头盖骨内侧微微痛起来,他不觉蹙起眉头,按住额角。见状,法利恩紧张得全身僵硬:“大人!?”

  “我想起来了,我是说过。”连同天杖的来历,真奇怪,怎么会忘了的,“不用调查了,我知道天杖。它不是什么能让一个城市丰饶的神器,只是个解封的道具。那场仪式,应该有什么内幕在。”

  “哦。”虽然很好奇主君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法利恩还是不敢多问。

  罗兰估量了一下奏折的厚度,体贴地道:“既然只需要盖章,你回大神殿好了,顺便叫冰宿一个小时后过来。”半天不见,怪想的。法利恩暗自窃笑,行了一礼:“是。”

  不知忙乎了多久,‘摸’到一杯烫热的茶,才警醒过来,抬头对上一张明丽的脸蛋,罗兰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冰宿。”

  “你办公时都这么全神贯注的?”茶发少‘女’微微皱眉。

  “若来人有歹意,我自会发觉。”听出她言下之意,罗兰笑着抚慰,认真将最后一份奏折看完、盖章,道,“暮在你那儿?”

  “嗯,我也正想跟你说,把你的两只宠物认领回去。”

  罗兰苦笑:“他们是我的义父和义子,不是宠物。”冰宿毒辣地道:“名义上如此。”

  “别小看异族,他们虽然纯真,却比我们聪明很多。”

  冰宿眉‘毛’一挑:“这是你的经验之谈?”罗兰笑得有几分温柔的味道:“是啊。”

  只是几句没营养的闲扯,两人却觉得有股温馨感在心底曼延。

  “对了。”冰宿撩起‘胸’前的挂饰,“这个,你从哪儿‘弄’来的?”罗兰有些诧异:“是我师父送我的,怎么?”

  “他有没有说什么?”冰宿照搬巴哈姆斯的问题。

  “他说这是相当厉害的法器,拥有‘封印’的力量——是不是暮盘问你?不用放在心上,他是担心这个法器力量太强,会对持有者造成伤害。其实不会,我已经跟里头的‘精’灵缔结了契约,没有法器会反咬主人一口的。”罗兰拨‘弄’世界之钥,微笑回答。冰宿松了口气,随即若有所思地注视他的额饰:“就是你额头上的印记?”

  金发青年不好意思地‘摸’‘摸’中央的蓝宝石:“嘿嘿,是啊,千万别说出去。”

  “废话!”

  “你别站着啊,坐下来。”罗兰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角度不对。冰宿困‘惑’地眨眼:“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坐下来聊聊?”

  “‘浪’费时间!”

  尽管习惯了情人的不解风情,罗兰还是暗暗揪心,嘴角的笑弧也僵了僵:“算了,你叫暮回来,就睡吧。”

  “哦。”冰宿毫不留恋地转过身。罗兰抓住她的衣角,内心‘激’烈‘交’战:既想一亲芳泽,又碍于保守的天‘性’无法行动。

  真是的!她就这么吝啬,连个晚安‘吻’也不肯施舍给我!?没察觉自己的心态已经和怨夫靠拢,罗兰攸地想起帕西斯教的那些称谓,脸顿时红了,干咳片刻,选了其中一个最不‘肉’麻的:“亲…亲爱的。”

  “……”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尤其在看到情人瞪圆眼珠,一脸见鬼的表情时!!!

  冰宿一把拉下额饰,测量体温:“奇怪,没发烧啊,你晚饭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没事,我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你当做了场噩梦,忘了吧。”罗兰扯了个勉强的笑,拿回额饰戴回。

  果然他们之间是不适合‘浪’漫的!

  深夜,‘床’上的人陡然翻身坐起,刘海下的蓝宝石额饰随之闪过一抹晶莹的流光。

  没有惊动身旁的妻子,罗兰披衣下‘床’,踱到客厅,倒了杯酒,坐在沙发上浅啜。

  每逢生日前后的夜晚,他都是这么度过,反正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索‘性’不睡了。可是没想到才8号,就出现症状。

  烦。

  为此刻的心情下了注解,罗兰连灌两大口酒,却压抑不住脑中浮现的画面。

  狂‘乱’的‘女’人。

  摇曳的天‘花’板。

  还有,孩童的哭叫声。

  重重放下酒杯,他起身走到窗前,两手掌心和脸颊紧贴住冰冷的玻璃,感到体内的怒火缓缓平息,松了口长气。

  然而一抬眼,看见窗上的倒影,刚刚恢复宁定的双眸又不可抑制地燃烧起来。

  因为这张脸,太像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混’帐……”

  [都是你!都是你!一定是因为你他才走的!]

  冲出口的咒骂与脑海里的声音重叠,神智有点恍惚。

  向来对他漠不关心的母亲将他压在地上,拼命捶打,发泄郁积的怨气。从她的哭喊声中,他了解到:她朝思暮想了三年的男人,是在他出生那天离开她的。

  这就是他的错?

  狗屁!罗兰砸了下落地窗。

  年幼的他不懂得,也被母亲的狂态吓坏,只能呆呆地垂泪,任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明明很痛很痛,心底却有一股接近喜悦的情绪泛开来。

  她终于看他,对他说话了……

  即使是以这样的方式……

  在那个小小的木屋,她就是他的世界。

  罗兰盖住脸,逸出一声呜咽。不是伤心,是憎恶的满溢。无论是那时的他,还是那时的她,都令他痛恨恶心。

  “罗兰。”

  突如其来的呼唤让青年全身一震,颤抖着转过头:“巴…巴哈姆斯?”

  “是。”黑龙王漆黑的身影在夜里瞧不太清,金‘色’的瞳仁却闪着明显的光芒,传递出满满的担忧,使罗兰镇定下来。

  “怎么回事?第一次这么严重。”

  “天晓得,怨魂作祟吧。”下了个恶毒的结论,罗兰示意他布下隔音结界,以免谈话外泄,“也许我该叫死灵法师把她的魂毁了,省得再来扰我清梦。”

  “罗兰,她是你母亲。”

  “哼。”

  “你就这么恨她?”

  “我恨!这是当然的!”罗兰豁然爆发,右臂在半空挥出‘激’烈的弧度,“——她差点毁了我的人生!要不是你,我的一生就完蛋了!只因为生了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么?打也好,骂也好,甚至杀了我,都全凭她高兴!?”

  “罗兰……”巴哈姆斯心疼地抿紧‘唇’瓣。

  喘了会儿粗气,‘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复:“父母,都是自‘私’的生物。”

  “……”

  疲倦如‘潮’涌上,罗兰倾靠在义父‘胸’前,喃喃自语:“我恨她,却连忘记她也做不到,每年的生日都提醒我她的存在。义母在世时也是,老叫我这一天去探望祭拜她,说什么生日应当是母亲的节日……”

  “她不知道你母亲对你做的事。”

  “是啊,所以我不怪她。”冰蓝的眸子起了一阵‘波’澜,软化下来,“算了,能碰上义母,我该知足了。”巴哈姆斯轻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暮,谢谢你。”因为埋在衣服里,罗兰的声音有些模糊,“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那是我自愿的,你不必道谢。”在龙族的观念里,行为是自身的事,领不领情则是对方的事。

  罗兰嗯了一声,呻‘吟’道:“好累。”巴哈姆斯本想说累了就回‘床’上休息,忆及他睡着了也会马上惊醒,心下愈发疼惜。

  “罗兰,叫你的部下别办酒宴!”一定又是那帮家伙偷偷准备,被罗兰发现,他才想起来的!

  “我可不能扫大家的兴啊。”年轻的城主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清晨的风萧煞而干冷,练习场内却热火朝天。东侧一角,几只人形草靶同时被一把细长剑‘洞’穿脖颈,摇晃了好一会儿才站稳。长剑的主人抹了把汗,看向剑术老师,等待她的评语。

  “不错。”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菲尔鼓掌,真诚地赞美,“你已经把霜恸运用得很熟练,明天起就可以和我对练了。”

  “是吗?”冰宿难得绽放笑靥。艾德娜瞥了眼她手中的美丽兵器,叹道:“不过,也真难为你用得顺这么长的剑。”

  “它很顺手,我换过别的剑,都不及这把好用。”

  “真的?”艾德娜怀疑地拧眉,随即摆摆手,“算了,你用得顺最好,我们去吃饭吧。”冰宿恋恋不舍地盯着靶子:“我还想再练会儿。”

  “哎呀,你这么拼干嘛!”不顾学生的抗议,艾德娜连拖带扯地将她拉出练习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餐厅里,红发‘侍’卫一边喷面包屑一边教训身边的人:“你真的应该适可而止了!当初大人要我教你武艺,是为了让你强身健体,保护自己,而不是成为天下第一剑士!”

  “既然开始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最好。”冰宿不动声‘色’地反驳,缓缓进食的姿态充满了优雅感。艾德娜翻了个白眼:“你这套逻辑,跟大人倒‘挺’像。”

  “对了,艾德娜。”经她提醒,冰宿想起日前法利恩所提的事,“你知道罗兰…城主喜欢什么吗?”

  “喜欢?那家伙喜欢的东西多了!办公、唱歌、拉琴、做饭、泡茶、洗衣服、打扫、下棋、打牌、搓麻将、骑马、‘射’击、比剑、赚钱、卖艺……”

  冰宿听得头晕,举起一只手示意“打住”。

  “不是的,艾德娜,我是说‘东西’,物品,不是他的兴趣。”不过这家伙的兴趣真广泛。

  “物品?”艾德娜怔了怔,冥思苦想,“物品的话,还真想不出呢,大人吃住一向简单——啊!他喜欢希奇古怪的玩意!每次拍卖会出来一样稀奇的商品,他的眼睛就闪闪发亮,虽然从不掏钱买,除非有用处。”言下之意:铁公‘鸡’。

  希奇古怪的玩意吗?冰宿‘摸’到一条思路,愉悦地啜饮咖啡。

  早朝过后,东城满愿师上财务部溜达了一圈,和旧同事们打声招呼;再去国务尚书那儿学习兼联络感情;吃完中饭,照例在图书馆查阅资料,充实自己;消磨至两点左右,抱着借阅的书返回寝宫,准备换件衣服到城主办公室报告。

  意外的,卧室的‘门’开着,她凝神戒备地走进去,看见被子鼓出来一块,‘床’旁摆放着一双黑‘色’短靴,椅子上挂着一件非常眼熟的黑缎长袍。

  “罗兰!”

  “啊……冰宿。”‘床’上的人稍稍支起上身,朝她绽开爱困的笑容。茶发少‘女’大步走向‘床’铺,触‘摸’他的额头,以确定他不是发烧发昏头跑错寝宫才会出现在她‘床’上。

  “我没发烧,我路过你的寝宫,突然觉得很困,就进来了,你不介意吧?”

  “……我比较介意你的状态。”冰宿上下打量他,一脸严肃。罗兰右手搁在枕旁的佩剑上,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习武之人警醒时应有的反应。笑容慵懒,姿势闲散。

  “我是很累。”罗兰坦率地承认。

  “昨晚纵‘欲’过度?”观察片刻确认无碍,冰宿放心地调侃了一句。

  “别开玩笑了。”罗兰睡得很幸福,所以大度地不予计较,躺了回去,“我要睡了,不要吵我。”

  “工作呢?”

  “今天下午没有工作。”这是他放松的主因。

  “那……”还想再问,却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觑着那张毫无防备的脸,冰宿不知怎么的心头发软,下意识地帮他掖好被子。

  雪之月12日,连日来的大雪终于告一段落,清澈的蓝天宛如洗净的丝布,分外美丽。这样的天气里,伊维尔伦城主收到了来自国王的请柬,邀请他观看斗技场的表演。

  “真意外,他竟然会想起我。”

  罗兰看着请柬笑了。自从东城拒绝献粮以后,与中城的关系急遽恶化,经过一场边境战争,更上升为敌对层面。因此这样一封请柬,不能不让人怀疑是‘阴’谋的产物。

  一旁的大神官掩不住担忧的神‘色’:“会不会是陷阱?”年轻的城主敛眉沉‘吟’:“我倒觉得是重修旧好的证明。”

  “重修旧好?罗姆席德最近都没联络我,恐怕不是他搞的小动作。”

  “他不联络你是因为他被拉克西丝的人盯上了,看。”罗兰指着纸面最下方一个不细看绝对会忽略的淡‘色’痕迹。法利恩啊了一声。

  “这封请柬是他的杰作,帮我寄回。”罗兰一手支颊,笑得非常优雅,“47天,再加一场败仗,果然王公贵侯的怒气,只要这些就够填平了。”

  凡提洛斯斗技馆位于卡萨兰上界的东南角,本是魔武大会之类对民活动的场所,如今变成面向贵族的专‘门’赛场,天天上演血腥的格斗与。一般民众对它避之惟恐不及,周围的居民每每听到里头传出的怪物咆哮和人的惨嚎,都会全身发抖。

  一出空浮舟站,罗兰就遥遥望见斗技馆高耸的外墙,不知是否阳光的关系,看起来竟有一抹血‘色’。

  他只带了十来人在身边,除了艾德娜,清一‘色’是护卫队的男成员。本来艾德娜也不想带的,毕竟他要观看的比赛‘妇’‘女’儿童都不宜,可她坚持要跟,罗兰拗不过,只好罢了。

  半途遇见北城的车队,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热情地招手:“进来一同坐啊,罗兰老弟!”

  “恭敬不如从命。”微笑颌首,罗兰踩了下马镫,直接跃到还没停下的马车上,开‘门’钻入。米利亚坦看得直瞪眼:“你身手真利落。”

  “过奖。”

  为‘女’婿倒了杯茶,米利亚坦轻责:“你怎么把艾德娜‘侍’卫长也带来?虽然她是位勇敢的‘女’军人,那种比赛还是不适合她看。”罗兰微微苦笑:“她执意要跟,我也莫可奈何。”

  “唉,你这孩子,就是太纵容部下。”

  “岳父自己受得住吗?”

  “我嘛……”米利亚坦也苦笑起来,干咳两声,道,“老实说,心里是有点寒,可是不来怎么行呢?”罗兰点点头,微妙地应道:“面子是要给的。”

  “哼!我们不都是给王室面子,才来的吗!”

  “岳父。”罗兰适时劝阻。米利亚坦惊觉,语气缓和下来,骨子里的不满却没有丝毫消退:“说真的,陛下的行为是太不谨慎。先是搞了个什么斗技场,然后还叫我们来参观,难道是昭显武威?武威也不是这么个昭显法。啊,对了,罗兰,到了宫里,贵族们恐怕会说些不好听的话,你可千万要沉住气。”

  “是。”罗兰乖顺地答应。米利亚坦大力拍打他的肩膀:“放心,岳父会罩你!”

  罗兰但笑不语,半晌,用意外的表情问起早就发现的异样:“梅莲可城主怎么没和您同行?”

  “哦,她被拉克西丝元帅叫去说悄悄话了,我一个男人,总不好加入吧,哈哈!”

  米利亚坦笑得欢,没留意对座的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因为南城城主先到,两人赶到时,王宫举办的洗尘宴已经开始。

  正如米利亚坦所料,前来寒暄的人言下都有几分鄙夷和趾高气昂。对于能否收到献粮,贵族们其实并不在意,他们仓库里多得是发霉的粮食,当初威‘逼’纯粹是出于自大心理,因此遭到拒绝时固然个个勃然大怒,听到拉克西丝打败红之军团的消息又喜笑颜开,认定罗兰不自量力,活该有此下场。

  扬言要“罩”‘女’婿的米利亚坦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花’枝招展的‘女’宾身上,谈笑风声地走了。罗兰暗暗摇头,环顾宴厅,几乎立刻捕捉到一个光彩夺目的身影。

  魔导国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身穿紫红‘色’洋装,半遮着脸,对身后的部属问话:“诺因怎么没来?我还特地在请柬上注明,叫他一定要到的!”

  “阁下,你的多此一举就是他不来的主因。”

  “可恶。”拉克西丝咬牙切齿,瞥见走近的人,她瞬间收起狰狞的神‘色’,移开扇子,绽开妩媚的笑容,“久违,罗兰城主。”

  “多日不见,元帅风采如昔。”罗兰行了个‘吻’手礼。

  “彼此彼此,有时候我真想问你是怎么保养的。”

  “元帅丽质天生,实在不需要在下班‘门’‘弄’斧。”罗兰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确定是无心之言后,笑意加深,“听说元帅日前去了趟白银之谷,那里好玩么?”拉克西丝浅笑嫣然:“呵呵,罗兰城主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可没有元帅那么大的胆量。”

  “你真爱说笑,有胆违抗圣旨,看血腥的竞技,却不敢面对酷爱和平的银龙王?”

  “哎呀。”罗兰状似苦恼地拍拍后颈,“我已经被元帅狠狠教训了一顿,就别再口头嘲讽了好不好?”拉克西丝唰地展开羽绒香扇,好整以暇地扇风:“哪里,我只是轻轻搔了搔老虎尾巴,连他的皮也没‘摸’到呢。”

  冰蓝的双眸闪了闪,罗兰无声地邀请,而拉克西丝也默契地将手递给他,两人并肩走下舞池。

  全场安静了一瞬,连已然翩翩起舞的男‘女’也停下来,毕竟这两个人的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直到音乐响起,宴厅才回复原本的气氛,但所有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凝聚在一个焦点上。

  金发青年的舞步优雅洒逸,他的优雅是表面再高贵的贵族也无法模仿——泉水一般舒缓流畅,暖风一般柔和自然,每一个转折,都衔接得天衣无缝。而黑发元帅跳的是最标准的宫廷舞,端庄正式,偏偏旋转间,会漏出一丝张狂,宛如爆发的烟火,眩目而美丽。

  不知不觉,场内除了这一对,再无共舞的伴侣。只见黑袍轻飞,红裙微飘,仿佛一曲冰与火的诗篇。

  “我的舞技如何?”瞅了个空挡,罗兰低声问道。

  拉克西丝抿‘唇’微笑:“比我的白痴副官好多了。”

  他从她眼里看见欣赏,而她亦然。

  两人都清楚有一天自己也许会死在对方手中,但他们也确信,那一刻必然无悔。

  夜半,东城城主客房的灯却未熄,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道访。

  “我知道你和谢尔达前宰相的关系!”他劈头就是一句。

  “哦?”房间的主人只是浅浅应和,示意随‘侍’武官关‘门’关窗,然后泡茶招待。

  “帮我!他给你的,我也给得起!”

  “布鲁诺军团长,说话请小心。”罗兰非常优雅地啜饮绿茶,抛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和前宰相阁下从未有超出适当的关系。”他认得来人,也料到他会来——当今国王的‘私’生子,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布鲁诺萨威特。

  布鲁诺虽然情绪‘激’动却还没失去理智,愣了一下就会意,欣喜若狂,好容易按捺住坐下,迫不及待地道:“我要你帮我扳倒诺因!再把魔封剑抢来给我!”

  急功近利,成不了器。端茶过来的艾德娜下了个评语,踱回主君身侧。

  罗兰依然不动声‘色’:“布鲁诺军团长,你拜托错人了,德修普可是我的同僚,我怎么会帮你陷害他。”布鲁诺大急,正要开口,被打断:“大冷天容易眼‘花’,我可以体谅你敲错‘门’,夜深了,我想休息,请回吧。”

  “我……你怎么能……”

  “布鲁诺军团长,你再不走,外面的‘朋友’也要等急了。”

  这话够白,布鲁诺刹时警醒,匆匆告辞。然而走到‘门’边,他似是下定决心,转过头:“其实你不用担心,我有相当大的靠山,哪怕拉克西丝也别想动我一根寒‘毛’,所以你尽管…有事尽管上‘门’,不然寄信也行。”罗兰微微颌首,布鲁诺这才开‘门’走出。

  “真是白痴,连被人跟踪也没感觉。”艾德娜嘱咐外头两名守卫帮忙解决,重重砰上‘门’,回首正‘色’道,“大人,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这里遍布拉克西丝元帅的情报网,我们一有小动作,难保不会被捅一刀。”

  “无妨,布鲁诺本来就是幌子。”

  “咦?”

  几封信变魔术般出现在金发统治者的掌心:“我手下的牵线木偶,可不会只有一个。”

  次日,天气晴朗,赛事如期举行,斗技馆坐满了人。贵宾席上,罗兰被安排在偏下首的位置,尽管可以解释为比米利亚坦的辈分小,但不难看出刁难的真意。

  东城城主当然不在乎这种事,让他惊讶的是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德修普!

  一刹那以为是男扮‘女’装的诺因,细看就发现不是。来人披散着一头过腰的银蓝‘色’秀发,神情温婉,一袭雪纱长裙更衬得她的气质高雅出尘,宛如一朵空谷。

  “罗兰城主。”

  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行了个屈膝礼,音质也和她的双胞胎兄长十分相似,只是稍微纤细些。罗兰起身还礼,试探道:“莉莉安娜殿下也是受邀前来?”

  明了他的意思,银发少‘女’微微一笑,俯视下方的眼神却略带哀愁:“这是我不应逃避的景象。”

  罗兰一震,深沉地瞥了她一眼。莉莉安娜没再说什么,走过他面前,向南北城主问好。恰巧国王亚拉里特三世、元帅拉克西丝和一干近臣相继进场。

  “哦,莉莉安娜,快过来!”亚拉里特对这个侄‘女’还是很疼爱的,当下挥动‘肥’厚的手掌,亲切招呼。

  “伯父大人。”莉莉安娜顺从地走近。换回元帅服的拉克西丝执起她的手:“待会儿坐我旁边。”

  “好。”

  国王一入席,久候多时的仪仗队就吹起喇叭,嘹亮的声响回‘荡’在整座斗技馆内,却掩不住观众席上爆发的欢呼。环绕赛台的浅沟被倒入热油,点火,升起几丈高的火焰,这是防止选手逃跑所做的措施,同时也有煽动气氛的作用。遥遥相对的铁栅‘门’打开,两个脸如土‘色’的囚犯走了出来。

  一声短促的哀号,伴随喷洒的鲜血,第一局结束。胜利者不敢拔刀,双手颤抖地看着倒下的败者。裁判确认过后,比了个“死亡”的手势,一名工作人员立刻将尸体拖了下去,然后第二个囚犯进场……

  拉克西丝一手握着侄‘女’轻颤的柔夷,表情淡淡地道:“什么时候,斗技变成决斗了?”亚拉里特还没说话,‘侍’立在旁的宰相罗姆席德答道:“刀剑无眼,元帅。”

  “那用假的。”

  “大家不同意,说缺乏真实感。”

  轻哼一声,拉克西丝不再开口,因为辩解下去也没什么用处。

  血腥的比赛一场接着一场,喧哗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从单对单,双对双,再到多对多,观众的热情逐渐高涨。大理石铸的赛台一再染上赤红的图案,最后成为抹不去的血‘色’。

  当然也有受不了的人,尤其在经过训练的野兽和受到‘精’神控制的魔兽接连上场以后,不少贵‘妇’淑‘女’颇颇昏倒,但是绝大多数人还是沉浸在旁观杀戮的乐趣中,疯狂地叫嚣。

  注意到米利亚坦苍白的脸‘色’,罗兰适时站起:“岳父,我不太舒服,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闻言,附近看得热衷的贵族投来鄙夷的目光。

  “啊…好的。”米利亚坦强笑道,心知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女’婿决不可能如此脆弱,自然是为了自己,当下满怀感‘激’。

  华丽的休息室里,罗兰一边泡咖啡一边道:“把手巾沾湿了,一会儿可以用。”

  “哦,好。”米利亚坦依言浸湿手巾,收进怀里,随即接过咖啡,慢慢啜饮,“唉,真是出闹剧啊。”

  罗兰背对着他,没有回答。

  半刻钟后,两人回到贵宾席,迎接他们的是主持人歇斯底里的狂吼,不是恐慌,而是出于兴奋:“快看!最残忍的双头魔狼与人类战士的决斗!到底谁会赢!”罗兰瞥了眼那个所谓“人类战士”,依稀觉得有哪里不对。走回座位,随‘侍’武官的态度给了他答案。

  “大人……”艾德娜的神情有一丝少见的慌张。罗兰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平民?”

  “是。”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罗兰有些感慨地坐下。

  虽然赛台上的人也是战士装束,满脸骇惧,但眼睛利的都看得出他没有那些死囚的乖戾之气,身上也无劳作的痕迹。拉克西丝握紧元帅杖,转向上首的兄长:“王兄……”

  “不要扫兴,拉克西丝。”亚拉里特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也是他自愿的。”

  “自愿?”一阵凄厉的叫声解答了拉克西丝的困‘惑’:“不——我不要还钱了!放我走!不管用什么形式,做牛做马我也会还清,求你们放了我!”

  高利贷!同一个名词浮现在拉克西丝主仆的脑中,化为不相上下的怒火,又一声尖叫令他们的愤怒悉数转为错愕:“爸爸!”

  裁判一手牵着魔狼,腋下夹了个小‘女’孩,走上赛台。见状,亚拉里特也诧异地‘摸’‘摸’胡子:“哪来的小孩?”

  “是我的主意,陛下。”布鲁诺踏出一步,满面‘春’风,“那个欠债不还的家伙不情不愿的,即使有火焰挡着逃不掉,待会儿也肯定满场‘乱’窜,有他‘女’儿做人质,就不怕他不拼命了。”

  “哦。”

  这个禽兽!拉克西丝狠狠瞪视布鲁诺得意的嘴脸,突然想起昨晚他曾去一个地方,尖锐的视线顿时转向前方的黑‘色’身影。

  “放开我‘女’儿!”

  男子咆哮着冲向裁判,被两名大汉牢牢钳制住。直到‘女’孩被绑上柱子,魔狼的锁链被解开,两人才松手下场。几乎在同时,熊熊的火苗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别碰她!”男子不再考虑逃跑问题,连剑也忘了拔出,直接扑向魔兽,用尽全身的力气撕打。然而他的搏命看在双头魔狼眼中不值一哂,利爪一扯,盔甲开裂,‘露’出血迹斑斑的‘胸’膛;再大嘴一咬,人断成两截。

  “呀——”‘女’孩在看到父亲被撕裂时就晕了过去。拉克西丝豁然站起,喝道:“放了小孩!”

  迟了。血味刺‘激’了魔狼,饥饿的魔兽不满足于地上的尸体,银牙一咬,扯下‘女’孩的臂膀,又是一阵鲜血四溅。

  目睹这幕人伦惨剧,少部分尚有良知的人不忍地别过头,却有更多人挥舞着拳头,大声叫好。再也看不下去的红发‘侍’卫按住剑柄。听到动静,金发青年冷冷提醒:“艾德娜,形象。”

  “……是。”同样的回答,压低的声音带着泣音。

  布鲁诺想出的压轴收到预期的效果,当天的比赛以观众狂热的拥护告终。结束时,拉克西丝没有马上离去,抱着怀里泪流不止的侄‘女’,直视迎面走来的人,碧眸透出刻骨的失望:“这就是你要的?”

  罗兰只是微笑,冻结的眼神宛如一层深沉的帘布,完全遮盖了他整个内心世界。

  回到伊维尔伦没几天,罗兰就出发前往南城,名义是亲善访问。

  斗技馆的惨剧通过种种渠道传遍了整个艾斯嘉大陆,‘激’起强烈反响,尤其在东城,因为这里流民最多。但人类有个特‘性’,就是不损及自身利益,通常不会化情感为力量,展开具体行动,所以目前仅只于口头讨伐。而罗兰对如斯情况也感到满意,他并不想在冬天发动战争。

  除了结界被打坏的卡萨兰,上界的气候都温暖适宜,四季如‘春’,于是南城城主在凉亭摆了桌简单的筵席,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说起来,我曾经在这里和令媛‘交’谈呢。”

  罗兰浅笑着做开场白,一来是真的想起这段往事,二来是打‘乱’对方的阵脚。果然,梅莲可持杯的手顿了顿。

  “哦,什么时候的事?”她佯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嗯…我想想,八、九年前的事了。呵,那时我想起一个过世的朋友,对令媛说了些怪话,希望她不会放在心上。”

  “希莉丝不是小气的‘女’孩。”梅莲可淡淡地道,转移话题的意向十分明显,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不知罗兰城主突然来访,有何贵干?”罗兰漾开纯‘交’际的笑容:“我是来和梅莲可城主谈比生意的。”

  “谈生意?谈生意你应该找希顿会长吧,怎么来找我。”

  梅莲可的快攻毫无用处,罗兰连眉头也没挑一下,依然是‘波’澜不兴的笑:“当然是因为跟你才谈得拢。”梅莲可内心‘激’烈‘交’战,最终好奇战胜了警戒:“你说说看。”

  “自古以来,贵城就是通过莫尔肯大道与外界通商。”罗兰却不急,徐徐道,“我城也是,一直靠中部大道吃饭。但因为里那的存在,不但货物经常滞留,被揩油,现在关税也超过了成本。”

  “你有新的商路?”梅莲可反应很快。

  “说得确切点,是想和你合作另辟商路。”

  梅莲可心动了:“愿闻其详。”罗兰喝了口茶润嗓,道:“我那位过世的朋友,和尼普亚斯大陆的某国皇帝‘私’‘交’甚笃,所以她日前来了封信,愿与我国建立邦‘交’。我对她谈了这个计划,她很感兴趣。”

  “和尼普亚斯大陆……通商?”这条商路在梅莲可的意料之外。

  “是。”

  南城城主下意识地咬着食指,‘胸’口‘激’‘荡’不已。打量她沉‘吟’的模样,罗兰也若有所思:看来拉克西丝没预计到我这步,那么悄悄话的内容,会不会是针对提拉英雄的?

  “为什么要进行海上贸易?风险很大不是吗。”

  “有风险才有利润,梅莲可城主。”罗兰收敛思绪,指关节习惯‘性’地轻扣桌面,“何况其实没什么风险,我那位朋友就是渡海前来,临终前把地图给了我。你知道,有了地图,加上老练的船员和稳固的船只,海上贸易的危险‘性’并不比陆地大多少。”

  “可否借地图一阅?”迟疑良久,梅莲可开口道。这句话等于妥协,因为要别人拿出东西,自己也势必奉献点诚意。

  罗兰朝身旁的大神官比了个手势。法利恩会意,展开一只卷轴。梅莲可仔细端详,湖蓝的眸子浮起震撼:“是真的!”

  “难道梅莲可城主以为我会用假货敷衍你?”罗兰笑容可掬,示意心腹收起地图,“不过这张是复制品,有几条航路标得不是很清楚。”

  对于这一点梅莲可倒不在意,罗兰若全部摊开来她才会怀疑,但她心里还有几道防线守着:“为何要与我合作?以贵城的实力,完全可以独占这笔贸易。”

  “梅莲可城主忘了,极东海并不太平?”

  “啊……”

  “所以,我是想借道贵境,而我提供其他一切必需品。”罗兰的声音透出热力,令梅莲可本就动摇的心更加摇摇‘欲’坠。好容易按捺住沸腾的心情,南城城主一边过滤脑中的记忆一边询问:“你想借道何处?弗林港?南部诸岛?”

  “莫尔斯港。”

  “不行!”梅莲可断然回绝,莫尔斯港是梅迪城东面最重要的港口,此地一开,东城的海军就可不受阻碍地上岸,把整片陆地踩在脚下。

  虽然遭到拒绝,罗兰仍是神‘色’不变,甚至更加悠哉:“你误会了,梅莲可城主,我说借道莫尔斯港,是指在莫尔斯港补给,然后返回海上,经水关到南海(注:水关指浮岛与南城东部海岸之间的狭长通道。这一节地理名词‘挺’多的,我会尽快把地图上传),再出发前往尼普亚斯大陆。”梅莲可不以为然:“这和借道有什么区别?难道补给不在陆上完成?”

  罗兰眸光一闪:“梅莲可城主是否忘了,浮岛是属于伊维尔伦的?”(注:浮岛为水族之乡,周围海域也算在境内,水族投靠东城之后,这些地方就统统归到罗兰辖下)

  “这——”梅莲可词穷。

  “细分下来,整个达尔邦内海都是我城的领土,没有海,要港何用?斯帕斯内海也是,是因我尊重王室和你,才礼让一半。如今梅莲可城主却连一点面子也不给,岂不欺人太甚?”

  梅莲可无言以对。见状,罗兰缓和语气:“其实梅莲可城主若不放心,我这里还有个折中的法子。你可以打破和平协议,派兵驻守莫尔斯港,甚至海上补给,我保证我的人不会踏上陆地半步。”这话恳切到了十分,梅莲可不由得瞪大眼。

  自初代神官王以来,诸城之间就有条不成文的协议:商业港不得驻军,防备海盗的警备队和军舰也必须在规定数量内。尽管千年来不是没人违反过,像上次诺因就命令军务长把大军开进斯帕斯港,但这种情形毕竟少之又少,而且由他城建议打破的,还前所未有。

  如果刚刚梅莲可还有三分顾虑,此刻就连半分也没有了,全是仗着对眼前之人长久以来的不信任勉强维持镇定。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来人是个二十后半的青年,身穿梅迪城的青‘色’军服,领口的风形标志代表将官的身份。行礼前,他若有若无地瞥了眼东城城主。

  “打扰二位。”

  “什么事,凯伊?”梅莲可暗暗松了口气。任职将军,外界喻为[南城四璧]之一的凯伊威路嗫嚅不语,又瞥了罗兰一眼。梅莲可会意,风姿绰约地站起来:“抱歉,罗兰城主,有家务事需要处理,失陪片刻。至于你的提议,请容我考虑几天。”

  “无妨。”罗兰好脾气地笑道。

  走出庭院,凯伊才恭身汇报:“启禀大人,找到那一行人了。”

  “哦?”梅莲可双目一亮,惊喜地道,“拦住没有?”

  “没…没有,蕾雪说再观察一段日子。”

  “嗯,蕾雪很谨慎。”梅莲可赞同颌首,想了想,将之前的谈话和盘托出,征询部下的意见。凯伊听得矫舌不下,‘露’出不加掩饰的兴奋之情:“大人,这个计划很好啊,几乎都是我们占便宜!你为什么不答应?”

  梅莲可有些不满他的态度,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是凯伊自觉失礼,连忙告罪。

  “不,没什么,我明白你的心情。”梅莲可并非狭量之人,拍拍他的肩膀,终于下定决心,“凯伊,你可愿意驻守莫尔斯港,监视东城?”

  “属下必不辱命!”

  年轻的将军单膝跪地,深深低下头。

  凉亭里,大神官为主君倒了杯新茶,问道:“大人,梅莲可城主会同意吗?”

  “会的,只是时间问题。”罗兰‘胸’有成竹。

  “哦。”法利恩虚应,他担心的就是这个时间问题。看出他的心思,罗兰略带复杂地笑了:“放心,22号之前我会赶回去。”

  18号,东、南两城正式缔结贸易合作关系,又‘花’了三天做细部讨论,雪之月22日午后,罗兰在心腹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踏上归途。

  首府坎塔萨一片欢腾的气氛,人人乐得好像自己过生日,若非护卫队阻拦,热情的市民准把罗兰拉去自家庆祝。饶是如此,到达王宫时,天也黑了。

  “大人,你怎么才回来!”国务尚书劈头就是一句抱怨。年轻的城主苦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又唠叨了会儿,克莱德尔才放他回房梳洗。东城城妃朵琳欧斯达亦步亦趋地跟在丈夫身后,忽而拉住他。

  “什么事?”罗兰柔声道。对这个妻子,他向来和颜悦‘色’,至于和颜悦‘色’下是什么想法,那只有天晓得。

  “我…我做了套衣服给你。”朵琳羞怯地道。一见她神‘色’,罗兰就明白过来:“拿来吧,我洗好穿。”

  当焕然一新的主角挽着盛装打扮的妻子出现在大厅里,宴席正式开始。五彩缤纷的魔法烟火在空中爆出巨响,拉炮和着彩带飞舞。众人轮番上前敬酒,说着简单却诚挚的祝福。而罗兰也总是来者不拒,面带微笑地一饮而尽。

  他想灌醉自己么?冰宿看得皱眉。陪伴在她身侧的艾德娜反应更‘激’烈,右手握拳击打左掌:“啊啊~~这家伙又来了!”

  “又来了?”

  “每逢生日他就这样,也不知道发什么羊癫疯。”

  冰宿想了想,在艾德娜耳边‘交’代了几句,然后就不再管情人,自顾自吃饱、喝足,以“不胜酒力”为借口,回寝宫休息。

  过了半夜,听到预料中的敲‘门’声,换回平常装束的冰宿打开‘门’,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令她皱起眉头。

  “晚安。”罗兰一手撑着墙壁,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笑得‘迷’‘迷’糊糊。

  “酒气熏天!”

  “因为我直接就过来了嘛。”他依然神智不清地笑,“是你叫艾德娜把醒酒茶‘混’给我喝的?”

  “不这么做你现在就躺在地上了。”冰宿斜睨他。罗兰笑了笑,随即捂住嘴,脸‘色’隐隐发青:“谢谢,不过…好像还不是很有用。”

  “什么?”

  “厕所在哪?”

  无言了半秒,冰宿指了个方向。罗兰立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飙过去,然而‘门’关上后,隔了半晌才传出大吐特吐的声音。

  自作孽。冰宿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准备茶水和‘毛’巾。听到关‘门’声,她抬起头,惊讶地眨眨眼:“呕吐还服,你也太吝啬了。”

  “啊……”罗兰为难地笑了,他手上的外衣是朵琳的礼物,无论喜不喜欢,总不好糟蹋她的心意。冰宿是何等‘精’明的人,眼光一扫就猜出答案,也没说什么,将茶杯往前一推:“喝吧。”

  罗兰十分难堪,他情愿当着部下的面醉倒也不想在心上人面前丢脸,连喝两杯茶,才渐渐平静下来。

  “心情不好?”冰宿一手支颊,淡淡地问。

  “嗯。”

  “现在呢?”

  “好多了。”罗兰绽开笑容,发自心底,“冰宿,我要我的生日礼物。”

  茶发少‘女’微微脸红,迟疑了一下,递给他一个小盒子。罗兰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是一件水晶雕琢的装饰品,大小还不及的小指,外围呈圆柱形,里头由两个小圆锥相对组成,下面的小圆锥灌满了金‘色’的细沙。

  “这是什么?好奇怪!”罗兰兴致勃勃地研究。

  “沙漏,地球古代的一种计时器。”冰宿略带局促地道,“我画了图纸,叫技术部做的。”

  “计时器?怎么……”罗兰偶然翻转沙漏,恍然大悟,“我懂了。”

  纯金的流沙缓缓流淌,在灯火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彩,仿佛带走了什么,一如流逝的时间,罗兰突然觉得心情从所未有的宁静。

  “谢谢,我好喜欢。”

  冰宿咬着吸管喝柳橙汁,含糊道:“喜欢就好。”罗兰爱不释手地把玩水晶沙漏:“我要用条链子把它串起来,和你颈子上的世界之钥一对!”

  “……”差点呛到,从这句‘露’骨的话,冰宿断定情人的意识还不是百分之百清醒。

  “你的生日是‘春’之月24日吧?明年…嗯,明年大概不行了,后年!后年我一定给你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罗兰专注地凝视她,双眼‘交’织着爱意与野望,比了个戴冠的手势。

  对他的承诺,冰宿的回应是包容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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