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紫微帝星_魔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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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7章 紫微帝星

  姬成玦看着太子,

  太子也看着姬成玦,

  兄弟俩,

  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平静地对视过了。

  人,是个矛盾的载体。

  姬成玦记得姓郑的画技很高,去年进京住他家时,曾给他家小子画过一张画,用的是炭笔,和水墨画不一样,画中的儿子和现实里的儿子几乎一模一样。

  画完后,姓郑的很是得意地向自己讲述什么叫点,什么叫面,什么叫阴影,什么叫立体……

  是的,人,不是一张面皮,很少有人一辈子能只戴一张面具。

  就比如自己的二哥,

  一定程度上,自己这个二哥,比三哥,更像三哥。

  三哥的文质彬彬书生气息,是为了书生而书生,自己这个二哥,则是真正的书生。

  他恨父皇,

  但并不影响大朝会时,给自己挖坑,因为他总得找些事情做,他是太子,就得保住自己的位置。

  监国时的他,也在认真做事,并不会去故意犯错。

  当然,可能那时的他,并不清楚自己即将会动用怎样的手段去“狗急跳墙”,因而并未选择加入。

  同时,

  也可以认为,

  大朝会的结束,太子虽然输了又赢了,但身为父皇的儿子,他又明悟了,自己不是父皇选中的那一个。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做洒脱态,特意领着兵马过来给自己,以求一个善局。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低,因为性价比,很低很低。

  他不来,他什么都不做,并非没有坚守的力量,最起码,他不用为了一个隐约的猜测就直接缴械投降。

  夺嫡不是过家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都是父皇的儿子,也都有了相似的一些经历。

  至少,

  在这一刻,

  姬成玦相信,大概率,是出自对父皇的恨,让太子选择出现在了这里。

  打虎亲兄弟,

  虎,还是二人的父亲。

  至于那些有的没的,姬成玦不想再去想了,也不想再去分析了,哪怕他姬老六很会琢磨人;

  但今天,

  姬成玦不想动脑子。

  他爹在里面,

  他们的爹在里面,

  今日,

  不想考虑太多,也不愿考虑太多,

  真的就只想纯粹地凭本心凭冲动,去痛快一把。

  压抑得太久了,

  从当年蜷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哭泣时那一天起,

  一直,

  压抑到了现在。

  姬成玦笑着开始往前走,

  太子跟在后头;

  不是为了故意落后一个身位以示自己认输,而是因为,太子,害怕。

  “六弟,我心里,好害怕。”

  太子并不耻于将心里的感觉说出来。

  当儿子的,怕老子,那是天经地义,尤其是姬家的崽子。

  “哥,我也是。”

  姬成玦回应道。

  “你比哥有出息。”

  这儿的出息,不是指的是其他方面,而是单纯指的是胆量。

  “或许吧。”姬老六此时,顾不得去谦虚。

  “六弟,你说,这次父皇是被你算计进去了么,亦或者,是父皇终于认输了?”

  “父皇不会输,父皇,也不会良心放下,父皇不会输给任何人,唯独,赢不过老天。

  如果不是父皇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他继续坚挺几年,我们就得继续被摆在那里任其操控几年。

  他若是长寿,我们就会被早早地操控至筋疲力尽,甚至,他可以再生几个孩子,重新去培养。

  能赢他的,

  能让他不得不低头的,

  只有老天爷。

  谁叫,

  他是皇帝,也是天子呢?”

  ……

  “陛下,两位殿下过来了。”魏忠河提前听到了脚步声说道。

  燕皇双手撑着台阶,在陆冰的搀扶下站起身。

  “换个干净点的屋子,朕,要等他们。”

  “臣遵旨。”

  ……

  皇帝在陆府,

  太子带着东宫护军去了陆府,

  王府的马车,去了陆府。

  京城内的陆府,一下子成了视线聚集的焦点。

  但让很多人诧异的是,先前早早地被调动进来的镇北军兵马,并未有丝毫的异动。

  郑侯爷拿着天子剑,坐在貔貅上,不是他压制住了兵马调动,而是他们似乎早早地就得到过命令,不会去动。

  那种被提前布置好的感觉,极为清晰地再度呈现出来。

  城内的镇北军不动,其余势力,则更不敢妄动,否则,稍有不慎,就将迎来镇北军铁骑的打击。

  皇帝曾仗着铁骑自宫门而出,开启马踏门阀,碾碎一切敢忤逆他意志的存在;

  余威,还在,还很清晰。

  郑凡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那种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让他浑身都不得劲。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散发着这种感觉的那位至尊存在,应该没多久好活的了。

  无论最后姬老六成功与否,

  龙椅上坐着的是姬成玦还是太子,

  都不可能再给他相类似的感觉。

  铁三角就是铁三角,

  他们的时代,即将落幕。

  就着夕阳,

  坐在貔貅背上的郑凡没有那种属于自己时代即将来临的中二感觉,

  反而有一种身上枷锁得以被解开的如释重负。

  旧的苍穹,将被揭开,新的天地间,他将获得更大的自由。

  自己带着七个魔王一路摸爬滚打到如今,终于可以去伸手触摸到真正的自在一角了。

  至于这个时代,这个帝国,这个大燕,在新的时代里,会走向何方,郑侯爷并不是很在乎。

  扭过头,

  看着挂在那一头的黑龙旗帜,

  应该,

  不会很在乎吧?

  ……

  皇宫内,

  宰辅赵九郎走出了内阁,他走到了一处栏杆前,在这里,可以眺望到宫外的一些景色。

  说是景色,其实就是屋檐和隐约的一丝街面,且那条街还在内城,也不会多热闹。

  但宫内的宦官宫女,甚至是一些妃嫔,当他们经过这里时,都会特意地抬头向那边张望几眼,哪怕再脚步匆忙,也会有这个动作做出来。

  这不是景色的景色,对于他们而言,则是属于宫外的气息,总是新鲜的,总是好奇的,总是……留恋的。

  赵九郎还记得陛下初登大位后不久,

  曾带着自己,

  就站在这儿。

  陛下看了很久,赵九郎当时并不清楚陛下到底在看什么。

  现在,

  他有些懂了。

  因为他现在,也在看着。

  初坐皇位的陛下,在这里看的是一个旧的时代落幕,属于他的时代,即将开启;

  此时的自己,

  则在看着陛下引领的那个时代,正在徐徐降下。

  被人戏称为泥胎宰辅的赵九郎,

  此时站在这儿,真的像是一尊泥胎。

  他好希望,时光可以再回头。

  当他转过身,回去看时,能够看见一位依旧年轻的陛下。

  他会跪伏下来,

  叩首呼万岁,

  他愿意再做那泥胎宰辅,辅佐这位君王,再战这天下三十年!

  在王府,

  在东宫,

  在御书房,

  他陪着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商议出了一幅又一幅属于大燕未来的画卷。

  这些画卷,并未全部实现。

  但最难画的那几卷,已经完成了。

  三十年,于俗世而言,不过白驹过隙,和炼气士动辄一甲子相比,似乎有些算不得台面。

  可这位君王,

  却用这三十年,

  换掉了半个人间。

  君弱臣强,君强臣弱,宰辅,当提领百官,致君圣明,制衡君主放纵,规劝君主的德行;

  但这位皇帝,

  需要人去规劝么?

  自己能做的,无非就是那几年为他多吃那一碗饭罢了,撑是撑了点儿,但真算不得什么折磨和酷刑。

  赵九郎忽然回过头,

  他还是回头看了,

  后头,

  空荡荡的。

  闭上眼,

  发出一声叹息,

  大燕宰辅喃喃自语道: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再抬头,

  看那夕阳,

  “再炽热的骄阳,也终有落山的那一天。”

  只希望,

  新一轮的太阳,能够继续绽放光芒,带领大燕,继续走下去。

  ……

  大皇子府,

  已经着甲准备好的大皇子自镇北侯府庭院内走出,在其身边,站着青霜。

  “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青霜看着大皇子说道。

  “什么事?”

  “殿下您,有没有遗憾过。”

  几乎没做考虑,

  大皇子点头道:

  “有。”

  身为皇子,说没想过坐那个位置,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现在呢?”

  大皇子摇摇头,

  “还是在外头领兵打仗,能轻松一些。”

  说到这里,大皇子笑了,青霜也笑了。

  大皇子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甲胄,道:

  “我这军功侯上头,水分多得自己都臊得慌,和平西侯比起来,差距真的太大了,余生,无疆只希望能将这军功侯里的水,一滴不剩地全都挤掉。”

  ……

  皇宫,

  独殿。

  一座早就熄火多年的丹炉前,

  红袍小太监盘膝而坐,在其面前,一张貔貅的画像被铺开。

  而丹炉下面,隐约可以察觉到些许的震颤。

  大燕的皇宫地下,有一尊年份很久远的貔貅,这几乎不是什么秘密。

  而此时,

  那尊貔貅却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

  靖南王破郢都时,曾与那火凤之灵厮杀鏖战,最终,导致郢都火势不可收拾。

  灵,都能这般,何况一头活生生的貔貅?

  虽然年迈,虽然气血早就枯败,但毕竟,未曾真正的死亡。

  红袍太监将画,丢入丹炉之中。

  而后,

  伸手,

  将掌心贴在丹炉上,闭上了眼。

  倏然间,

  一股灼热之感袭来,刺痛了他掌心的皮肤,而在其闭目之中,却呈现出一团赤红。

  “吼!”

  赤红深处,貔貅发出了咆哮。

  红袍小太监收回了手掌,睁开眼,先低头看了一眼毫发无损的掌心,随后,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你是在愤怒么?”

  红袍小太监问道。

  没有回应,

  良久,

  红袍小太监又幽幽开口问道:

  “还是………在悲伤?”

  ……

  大楚;

  郢都。

  向来不是郢城,被称作郢都,而是大楚的每一座都城,都叫郢。

  新都城修建在旧都以南,如今,已初具规模。

  皇宫的建设,反而先极简,摄政王并不急于早早地为自己修建新的宫室楼台。

  曾经,在大楚公主口中繁华十倍于燕国皇宫的楚国皇宫,这几年内,是不可能再看到的了。

  两个巫正,正在例行进行占卜。

  当占卜的结果出现时,

  二人当即对视一眼。

  随即,

  一个开始重新推演天机,另一个,则拿出了上一任巫正留下的法器开始进行感应。

  靖南王曾说过,所谓的天机、预言、命象,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

  但无法否认的是,它有时候却也能够自冥冥之中感测到一些东西。

  如果真的全然无用,靖南王也不会去“略通”它了。

  很快,

  两个巫正近乎狂喜一般地奔赴摄政王的寝宫。

  “王上,西北方向天机衰颓,骨裂出散,向下,此乃西北人主位即将空悬,气象涌入呈杂乱之劫路!”

  “王上,燕在西北,这是,这是……”

  巫正话还没说完,嘴角就溢出了鲜血,随即,眼耳口鼻也在溢出鲜血,窥测天机,洞察气运,实乃大消耗。

  但他浑然不顾,用衣服随便擦了一下就继续道:

  “那位,那位这次是真的要没了!”

  摄政王深吸一口气,

  他从不会真的一心相信巫正推测天机得来的消息,但凤巢内卫近期也传来了一些消息,可以佐证着看,那位大燕的皇帝,这次,应该是真的要不行了。

  他撑了很久很久,

  撑到燕人以国战的方式强行撬开了楚国的北大门,占据了镇南关。

  但他,

  终究是撑不下去了。

  摄政王放下手中的奏章,

  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朕,

  终于,

  将你给熬死了。

  ………

  “官家,官家!”

  “官家,官家!”

  暖房内,

  乾国官家正穿着道袍,斜靠在那里对着一张棋盘的局冥思苦想。

  百里香兰走了进来,禀报道:

  “官家,钦天监的正副监正一同求见。”

  “瞧他们高兴的那个劲儿,真的是一点体统都没了,唉,宣吧。”

  两位监正跪伏下来,面带笑意,近乎是争着禀报道:

  “官家,好叫官家知道,正北方向,紫微帝星忽然暗淡下去,乃帝君衰落之相!”

  “官家,燕国的那个皇帝,大概就要快没啦!”

  乾皇整个人愣在那里,

  乾国有后山,后山的人,常充填钦天监,也因此,大乾的钦天监是诸国里,实力最浑厚的一个。

  两位监正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自家官家。

  忽然间,

  官家大笑一声,

  正当他们也准备跟着一起笑时,

  官家却猛地发出一声怒吼,

  将面前棋盘掀翻,黑白两色的棋子,洒落一地。

  官家,

  哭了。

  ………

  荒漠、

  王庭。

  小王子走入自己父王所在的王帐,

  老蛮王蜷缩在羊毛毯子里,瘦削得如同一块骨头。

  “父汗,祭祀们刚刚感应到了蛮神的意志。”

  老蛮王缓缓地睁开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小王子笑道:

  “祭祀们说,蛮神意志里,清晰地告诉他们,东方燕国的那位皇帝,快要没了!”

  马踏门阀,

  攻乾,吞晋,逐野,伐楚,成就大燕国势滔滔的同时,其实,燕皇自身的气象,也早就和大燕的气象融合在了一起。

  并非互相弥补,而是互为衬托。

  隐约间,已经有了些许当年大夏天子的气象。

  也因此,当燕皇的身体,当燕皇的命运,即将走入他自己所安排的那个结点时,这股气象,近乎是无法隐瞒的。

  并非所有的国君,都能有这个待遇;

  只有真正的帝王,

  他的死亡,他的结束,

  才配得上“驾崩”二字!

  老蛮王疲惫的眼眸里,忽然释放出了两股精光。

  那个可怕的邻居,他们的皇帝,要在自己前面离开这人世了么?

  他,

  竟然走在了自己前头。

  那个给自己带来极大压力和恐惧的皇帝,

  那个敢一边对他国开战时,给自己一封诏书,像是训斥臣子一样训斥警告自己的皇帝,那个燕人的真正君主,他,要离开他的子民离开他的国家离开他的铁骑了么?

  蛮神在上,

  蛮神庇护,

  蛮神,依旧在保佑他忠诚的子民!

  老蛮王看着自己的儿子,

  强行开口道:

  “我们的机会……蛮族的机会……来了。”

  ……

  气象不气象的,在燕国,其实看的人,有是有,但信的人,并不算多。

  因为他们的皇帝,不信这个。

  因为曾经乾国最强大的炼气士来京城,据说亲自斩下了龙脉,但大燕的鲸吞之势,却依旧未能被阻挡。

  而眼下,

  在陆府的后宅的这座偏僻庭院里,

  这里的人,自然更是没心思去理会那些了。

  “吱呀……”

  屋门,

  被推开。

  屋子里,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衣。

  他的眸子,很是平静地注视着门口。

  太子的一条腿,迈过了门槛;

  然后,提另一条腿时,有些发颤。

  等到整个人迈进来后,

  太子缓缓地跪伏下来。

  他怕燕皇,怕到了骨子里,所以,哪怕他是来造反的,他,也还是跪了。

  “父……皇……”

  燕皇的目光,没在太子身上过多停留,而是看向了门口进来的第二个人。

  那个人,

  他走了进来,

  他脚上带着风,

  他脸上带着笑,

  透着一股子喜庆,

  许是在进来前,还有些许踌躇,进来后,就完全放飞了自我,只剩下洒脱。

  最重要的是,他,也是一身白衣。

  他喊道:

  “爹,

  儿子给您送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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