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山贼_见灵少年纲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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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山贼

  屋外四起的混乱声使得陈守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出事了。

  他迅速套上圆领衫,穿好乌皮靴,快步迈出屋门。走到半道,想起自己两手空空,倒退几步,随手抄起一个胡凳,再次迈出屋门。

  陈守虚站在黑影摇曳的庭院里,已经可以窥见院外四起的火光。耳边是琅琅作响的兵戈交接之声,偶尔夹杂着愤怒的嘶吼和辱骂。

  不必思考,他神情坚定,握紧掌中的胡凳,大踏步向院外赶去。

  一派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院门后突然冒出的身影。正是趁着这份无人注意,陈守虚一双杏眼,快速扫过混乱的人群。

  她在哪儿?

  林辰正与傅秀才打在一处,她手里握着农家常用的菜刀,傅秀才挥舞着砍柴用的镰刀。

  都说兵器一寸长一寸强,但林辰手执的菜刀,对上傅秀才掌中的镰刀,丝毫不显弱势。正相反,林辰步步紧逼,傅秀才几乎无抵抗之力,接连后退。

  四起的火光燃烧了黑夜,她那双桃花眼里依然是波澜不惊的平和。

  并不需要我,陈守虚想。再瞧他们一眼,默默向院内退去。但倒退几步后,却见即将落败的傅秀才突然死死地盯住他。

  傅秀才心底明白,自己战不过林辰,但总有让她痛苦的办法。猛地转身,也不顾身后的林辰做何反应,拿镰刀斜砍向陈守虚的腰间。

  陈守虚下意识用胡凳抵挡。

  来得迅猛,胡凳被砍作两半。

  陈守虚向后踉跄几步。刚站直身子,一抬眼,镰刀直冲他面门袭来。

  陈守虚无暇思考,本能向右一闪,耳边竟听见镰刀破空的声响。

  再一眨眼,镰刀再度冲向他的腰间。

  躲闪不及,陈守虚脑海里一片空白。

  正在此时,一人突然用刀背勒住傅秀才的颈项,猛拽。

  傅秀才挣扎片刻,终究是抵挡不住,向后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镰刀落地。

  林辰抽掉傅秀才的革带,向后缚住他的双手。菜刀抵住他的颈项,她高喊道:“贼首已擒!”

  一呼百应,官兵们跟着高喊:“贼首已擒!”

  胜利的欢呼声沸反盈天,犹如波涛壮阔,淹没尚有抵抗之心的山贼。

  山穷水尽,四面楚歌,抵抗也再无意义。恐惧与颓丧,老三最先丢掉手中的菜刀,随即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兵器掉落声。

  兵败如山倒,众山贼纷纷跪倒在地。

  尘埃落定。

  直至此时,意识逐渐清晰,陈守虚方才感受到额间现出的滴滴冷汗。他举起衣袖,拭去,思绪飘向天边,视线却无法离开林辰。

  无欢,无悲,她的桃花眼里依旧是一派波澜平静。

  注意他的视线,她侧首,微微一笑。

  不是天明之时,胜似天明之时。

  所有的山贼全部缉拿,无一逃脱。林辰没有特别的吩咐,反倒是陈守虚,疯狂在林辰耳边暗示:“刺青,刺青”。

  林辰自然知晓,他明为提醒公事,未必不含有私仇。只纵容道:“想去便去就是”。

  陈守虚杏眼发光,嘴角上扬,笑容扭曲。卷起衣袖,磨刀霍霍向山贼的布袴去了。

  赵二虎见此情景,啧啧两声,哀叹大好青年的堕落:“本来挺正经一人,终于被你给逼疯了”。

  林辰浅笑:“憋屈一整天,总得找机会发泄”。

  赵二虎斜眼瞧她,络腮胡一抖:“以往可没见给过人发泄的机会”。

  林辰一挥手:“他运气好,遇见我心情好的时候”。

  赵二虎大笑:“你说是就是”。

  林辰瞥他一眼,懒得管他奇怪的言行。一挥衣袖,自己去秧子房放肉票。

  “肉票”就是人质,除去拦路抢劫,绑架人质进行勒索也是山贼常用的谋财手段。

  释放肉票时,林辰命人一一记录他们的年纪、籍贯,以便替他们寻找亲人。询问时发现,被关时间最长的一位,二十五岁,但已经在秧子房里待过二十一年,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骷髅脸,手臂和腿都如同枯树枝一般。

  问山贼日常给他吃什么?双眼无神,摇头。旁人替他回答:“逼他吃狗食,或是吃土”。

  问他是否会说话?双眼无神,摇头。

  唯独在提及送他回家时,浑浊的瞳仁里显出恐惧,反反复复四个字“爹娘赎我”。

  林辰有心送他回到亲人身边,傅秀才却狞笑着说他父母凑不出钱,早已不要他了。林辰踹傅秀才几脚,命人将他送到伏陆县的悲田养病坊里。

  陈守虚亦是气愤,借查探奸细为名将山贼的布袴又扒过一遍。

  赵二虎边看,边捋着大络腮胡叹息,这孩子彻底疯了。

  也有情况好些的,都是亲人允诺交纳或是已经交纳赎金的“肉票”。有位道号玄真的坤道,尤为特殊。她也是“肉票”之一,但衣食住等均与旁的“肉票”不同,问过后方才知晓,尼姑庵不仅替她交纳赎金,还额外支出一笔钱托山贼好生照料。

  眼下要送她回庵里,她反而不愿,说此处比清冷的尼姑庵有趣太多。

  玄真生得貌美,细眉凤眼,鼻梁小巧,唇是一颗不在树上的樱桃。这般容颜,倘若是在普通人家,定能称一句国色天香。但若是在常伴青灯古佛的尼姑庵里,实在美色过甚,不大正经。

  赵二虎圆眼直瞪,斥责她:“出家人不守清规戒律,何必出家?”

  玄真不搭理他。

  林辰打量她许久,微微一笑,似有所悟。她将赵二虎赶至一旁,温声劝道:“山贼已灭,坤道一人待在此处,恐怕也是极其孤单。还不如早些回到庵中,毕竟庵里还有其他作陪的师姐师妹。”

  玄真一撇嘴,女子的娇气一显无余:“庵中好不快活,无趣至极”。

  林辰道:“哪怕拖得一时,也终归是要回去的”。

  玄真瞥她一眼,见她容貌清俊,忽的凤眼轻转,银铃一笑:“回去?可以,但我有个要求。”

  林辰细问:“坤道有何要求?”

  玄真笑靥如玉:“此处有一只乌云盖雪,甚是亲人。倘或林将军能将它抱与我,我便回庵中。倘或不能,我便要随林将军去燕然城好生玩一玩。”

  燕然城地处边塞,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哪里是好玩的所在?当真孩子气。但林辰有意哄她,笑道:“可以”。

  赵二虎气得眉毛不是眉毛,胡子不是胡子:“林将军为什么要迁就这臭尼姑?”

  林辰只说自己已经答应,不能言而无信。

  赵二虎的话被堵了回去,络腮胡一抖,继续去看陈守虚扒山贼布袴去了。

  林辰命众兵士先放下手中的事,先去找那只乌云盖雪。

  一时之间,山贼的贼窝里,奇怪的呼唤声四起。这边儿唤着“咪咪,咪咪”,那边儿就应着“喵~,喵~”。还有士兵另辟蹊径,扮老鼠“吱吱”叫,美其名曰“引猫出洞”。另外更有突发奇想的,“汪汪”叫,问他原因,他倒理直气壮:“猫和狗是天敌!我用狗叫将猫吓出来”。

  或许是叫声太多太杂,使得乌云盖雪以为是自己的新奴才来了。它懒懒地舒展筋骨,端着天子巡游的架势,傲慢地巡视着自己的土地和百姓,

  士兵都想捉住它,但它一个也不愿亲近。

  循着檀香,懒懒走到玄真腿边,仰首一躺,四爪朝上,正想赏她摸一摸自己珍贵的白肚皮。但一抬猫眼,偶然瞧见林辰,迅速打了个滚,翻到林辰的乌皮靴边,温顺地瘫成一张饼,求抱。

  不费吹灰之力,林辰将它抱起,递与玄真。

  玄真接过,抱在怀里。乌云盖雪似乎还有些不满,向林辰的方向挣扎。玄真替它顺毛,玉指轻点它的额心,好气又好笑:“狸奴可恶。你平素最是黏我,怎么今日就朝着林将军去了?坏我大事”。

  乌云盖雪轻摇尾巴,颇为无辜。

  玄真抱着它,“哼”过一声。随即向林辰行礼道:“多谢林将军救命之恩。来日若是有缘,再见时必定好生酬谢一番”。说罢,再不需要旁人劝说,径直登上马车,径直往长安城去了。

  林辰请笑,大抵猜到她的身份,只是不曾想到,她竟是这般性子。微一摇头,抛至脑后,进屋去找另一个娇气包。

  陈守虚扒完山贼的布袴后,坐在圈椅上歇息。他正和赵二虎闲聊,问林辰喜欢什么物件。

  赵二虎坐在胡凳上,络腮胡一抖:“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守虚理理衣冠,又是一个正常人:“林飞星救我一命,我总该感谢她一番”。

  赵二虎瞧他一眼,觉得这孩子果然傻了,提醒道:“她是救你一命。可你深陷险境,不也是因为她吗?”

  陈守虚一怔,犹犹豫豫:“好像,是?”

  话音甫落,林辰恰好走进屋内。

  陈守虚扭头看她,没好气道:“快,给我道歉!”

  林辰不明所以,但想起“娇气包”三个字,也不管缘故,先用哄小孩的语气哄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说完之后,再瞧一眼。

  果然阴雨转大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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