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阴阳之争
王驰登时替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捏了一把汗，小心翼翼地撇了着杨祭的脸色，没想到人家杨将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和蔼可亲地朝那些孩子笑了笑。
王驰：我当年怎么没这待遇呢？！！！
杨将军是没有生气，不过后边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只见她伸手就往那调皮的孩子后肩轻轻打了一下，算是教训那男孩不守规矩。
“哎哟！疼死我啦！”那男孩子哇啦哇啦地叫起来，边摸着肩膀边对着旁边的孩子挤眉弄眼，“我的仙儿姐姐，你对我这么凶，也不怕潮歌哥哥看见了以后就不喜欢你了！”
那个叫做“仙儿”的姑娘登时满脸通红，追着那毛孩子跑过去。
王驰抄着手大言不惭道：“真是七八岁的男孩子讨狗嫌。”
李潮歌毫不留情地扔给他一对大白眼，心道这位仁兄可能是已经将自己当年的辉煌事迹忘地一干二净了。回头一定要告诉宋子曦，叫他回去之后在床前跪个三天两夜，好好敲打敲打。
李潮歌叹了口气，伸出手一把将那个惹事的男孩子捞了上来，拇指扣着中指，给那男孩的脑门儿重重来了一记，悠悠然道：“我就喜欢仙儿这样赏罚分明。”
李潮歌那一记显然给得不轻，那男孩儿立刻捂着脑袋委屈道：“潮歌哥哥偏心！”
“我偏心？”李潮歌眉毛一挑，“好歹我还准备在新的住处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们一顿呢。”
孩子们一听有好吃的，立刻眼放精光，左顾右盼道：“在哪里？吃的在哪里？”
李潮歌对琉璃吩咐道：“带他们先去，我们随后就到。”
琉璃点点头，便先拖着一大帮孩子往住处去了。
王驰往李潮歌身后一靠，瞅着那些孩子的背影小声问道：“你哪里找来这么多孩子？总不能是你自个儿生的吧？”
李潮歌还没来得及白他一眼，倒是方才那个叫“仙儿”的小姑娘走过来，朝王驰欠了欠身：“王少主，我弟弟还小，不懂事，请你见谅。”
“你…你认识我？”王驰看着这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想破了脑壳儿都没想起来这是自己在何处遇上的桃花儿。
“潮歌哥哥时常对我们提起你，虽说仙儿见识浅短，但中原王氏的家纹，我还是认识的。”仙儿伸手指了指王驰紫袍上的牡丹家纹。
王驰见那小姑娘那么有教养，连忙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李潮歌这才在他身后低声道：“他们是聂氏的遗孤。”
霞光映在仙儿的脸上，她笑得十分灿烂，从外表看同其他普通孩子没有半点不同。
然而王驰注视着她的笑脸，心中却忽然沉重了起来。
……
此时此刻，落英神殿殿后的一张长桌的两侧一共坐着六个人。
左侧以【阴冥司】两仪恒道为首，余下坐着慕清魄和王驰两个人。右侧正对着左侧，又坐着【阳灵阁】禁军统领杨祭，以及李潮歌和聂仙儿两三人。
这场“闲谈”原本是李潮歌提议的，而如今看着这阵仗，倒像是要打仗。
自方才两仪恒道进来之后，刚与杨祭对上面，殿里的气氛就急转直下。两人从刚刚坐下开始便冷冷注视着对方，那目光如寒冰，仿佛要把两人之间滚烫的茶水都给冰镇了。
阳灵阁以神功大帝为统率，其麾下军士皆着银甲，平日私服之上也绘有象征太一皇族的神兽【黄金龙】纹样，尊贵无比。
阴冥阁以神武大帝为统率，其麾下暗部皆着黑袍，黑袍之上绘有象征两仪皇族的神兽【白银狼】纹样，威武无极。
杨祭与恒道这样一对上，远远看过去还真有一种金龙斗白狼的既视感。
一屋子的人仿佛是静止了，一动不动，唯有李潮歌一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悠悠然地品着茶——有杨祭在这里镇着恒道，他根本懒得插手。
要问杨祭和恒道究竟是如何结的对头，还要从阳灵阁与阴冥阁的恩怨说起。
从古至今，阳灵阁直隶于太一氏神功大帝麾下。与身为暗部只能在暗处行动的阴冥阁不同的是，阳灵阁神功大帝的亲信为七大将军，上到禁军统率，小到士兵走卒，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因此阳灵阁可谓是血统纯正，高贵无比，所行的都是正义之事，一切讲求高风亮节，光明磊落。
神功大帝地位之至高无上，也体现在阳灵阁军队的构成之中。自古以来，五境便有“王丞五姓不可私自屯兵”这一条，因此五姓所拥有的任何一个将士均在阳灵阁记载于册。如此一来，军士为各个王丞所有，而各个王丞又是神功大帝钦定的阳灵阁大将军。
王丞五姓俯首称臣，五境军马皆收于麾下，这便形成了如今阳灵阁一统天下的格局了。
除了五境兵马之外，另有神功大帝的两名亲信，率领十万禁军，守护瀛洲雾岛的安全，如今阳灵阁的禁军统领便是杨祭。
自七年前昭明皇子失踪，除了对西境影响颇深之外，对于他所统率的【阴冥阁】也是影响巨大。
在此之后，统率【阴冥阁】的神武大帝，将原属于昭明的【阴冥司】之位交给了次子两仪恒道。而一直亲手掌控【阳灵阁】的神功大帝忽然病倒，也不得不将【阳灵司】之位交到了长子承隆太子手中。
承隆太子地位尚未稳固，再加上五境政务繁忙，于是【阳灵阁】的多数事情都交与禁军统领杨祭打理。可是杨将军虽然威严，又怎么能与神功大帝相比？再说五境兵力虽明面上归阳灵阁管辖，可是各境当真寻着新仇旧恨打起来的时候，谁又会真的去买阳灵阁的账？
从前神功大帝尚在的时候，各境尚且碍于大帝威严，互相之间私怨再深，也不太敢光明正大地动手。可如今承隆太子力势尚弱，正是各境好事者惹是生非的好时机。因此这些年来，五境之间战火频发，虽然杨祭将军有心从中调解，到头来却还是力不从心，不见好转。
从古至今，阳灵阁与阴冥阁一直是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
明处为主，暗处为辅，以此为基准来处理各境军事争端。
然而这几年来，由于阳灵阁势力大不如前，阴冥阁几次三番都有想要“反客为主”的动向。特别是在恒道任阴冥司以后，其行事风格霸道独断，有专杖杀伐之嫌。
身为阳灵阁禁军统领的杨祭多次规劝，恒道却依旧充耳不闻，我行我素。因此这七年来，【阴冥阁】与【阳灵阁】之间便经常因为一些大小事件意见不合，实际行动时候难免擦枪走火。
正因如此，阳灵阁便与阴冥阁结了对头。
但是结梁子归结梁子，说到底，双方的行动都是为了五境安危。因此无论双方如何相看两厌，即使狂妄如恒道，到了台面上，该忍着的还是会忍着。
于是这会儿，恒道第一个收回了目光，用一个比较友善的语气对杨祭问道：“杨将军近日气色不错，难道说，神功大帝的病情已大有起色？”
“劳烦殿下记挂，大帝自有天神护佑，假以时日便能复原了，”杨祭冷冷扫了恒道一眼，“倒是殿下您面上毫无血色，恐怕是需要调理调理了。”
恒道目光一紧：“将军不喝茶么？”
杨祭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尚且应承道：“自然是要喝的。”说罢伸手去拿身前的瓷杯。
恒道冷笑一声，轻轻动了动手指，那瓷杯登时便凭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墙上。
瓷杯摔碎的声音尤为刺耳，除了“高高挂起”的李潮歌和见惯了恒道这幅德行的慕清魄只是轻轻拧了拧眉头之外，座下都听地一激灵，震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潮歌悄悄看见慕清魄这幅“绝对不想插手”的表情，不禁扬了扬嘴角。
杨祭登时青筋上额，盯着恒道的脸：“殿下这是何意？”
“哦，本殿只是看将军的茶冷了，冷了便不好喝了。机会难得，不如让本殿亲自倒一杯茶给将军尝尝。”
杨即将信将疑地看着恒道，只见恒道提起桌上的水壶，慢悠悠地往桌上倒去。
就在茶水即将接触到桌面的那一刻，滚烫的茶水竟然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只精致的冰杯。恒道得意一笑，继续往那冰杯中倒水，倒满之后，双手呈于杨祭。
杨祭从他手中接过冰杯，只见倒入热水后，那冰杯外层分毫不化，而其中的茶水尚在冒着热气，茶香扑鼻而来，可见其功力深厚。
双手奉茶，可见恒道此意是想退一步，暂且将彼此之间的恩怨放在一边，以眼下之事为大。
恒道鲜少这样礼让，这倒让杨祭吃了一惊。
既然人家晚辈都这样暗示了，杨祭这个长辈自然没有继续与他斗下去的道理，于是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开口道：“好茶。”
恒道盯着杨祭喝下了那杯中的茶，然后目光在空中转了个弯，落到了李潮歌身上：“既然已经打过招呼，我们便开始吧，不知稚樱皇子将我们聚在一起，所谓何事？”
李潮歌一改方才在殿中的冲动脾气，十分知趣地开口道：“落英城的事大家都已经清楚，我便不多加赘述了。听说阴冥阁是’五境之眼’，消息最是灵通，我有一事想听听殿下的意见。”
李潮歌抬头注视着恒道幽深莫测的眼睛：“您对孙奶奶所留下的’不周山’这三个字，有何看法？”
恒道毫不避讳地顺着李潮歌的眼神望过去：“不周山，天柱也。洪荒时代，共工与颛顼争相为帝，天柱折，故此山名为’不周’。”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李潮歌用手指轻抚着瓷杯的边缘，“但古书上说，不周山位于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但在如今西境的版图之上，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座山被称为’不周山’的。”
杨祭蹙眉：“并不止西境。自从您告知我过后，我翻遍五境地图，也并未找到任何一个叫作’不周山’的地方。”
李潮歌听罢，目光暗淡下去：“我本以为你们两位会有些眉目的，如今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地方必定与我二哥有关，且最可能的位置应该就是在西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了。”
恒道抬眼道：“这种事怎么不直接问问潇历那老儿？他的地盘，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李潮歌摇头：“三日前我便将此事从【通灵】转告了潇姐姐和西境王丞，可是他们也毫无头绪。”
说到这里，殿内又是一阵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声音低声道：“不周山…真的是指地名么？”
李潮歌抬头，正对上慕清魄深邃的眼睛：“什么意思？”
慕清魄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沉吟道：“‘不周’的字面意思是’不周全，不圆满，不健全’，这三个字连在一起所要传达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个地方的山与寻常地方的山有着什么不同之处？”
“可若是这样解释，范围岂不是太广了？”李潮歌皱眉，“西境奇峰异岭无数，我们如何知道这个’不周山’所谓的’不周’，是怎样一个不周呢？”
恒道在一旁悠哉悠哉听他们分解，忽然就瞥见坐在正对面的杨祭脸色有点难看。他心早已经开始幸灾乐祸，于是连忙追问道：“杨将军，你从前可是昭明皇子的贴身护卫，难道你真的对此毫无想法？”
李潮歌也意识到杨祭紧看上去有些不大对头，侧过脸问道：“杨将军可是想到了什么？”
杨祭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对李潮歌答道：“臣下…臣下是想到了一个地方，昭明皇子曾在不经意间提到过，说是【凤尾蝶】从那里路过，神兽灵力外泄，不小心撞毁了那里的一座山。”
李潮歌的目光立刻闪动起来：“具体是在什么地方？”
杨祭低声道：“听殿下说，是一个叫作【青要城】的地方。”
“【青要城】…”李潮歌揉着额头，“我怎么从来没听二哥提起过。”
李潮歌话音刚落，就听王驰忽然开了口。
“【青要城】？这地方我知道！”
李潮歌抬头看着为自己终于插上话而兴奋无比的王驰，挑了挑眉：“王兄是去过这地方么？”
李潮歌这一问，整个屋子里的目光都汇聚到王驰一个人身上来了。王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地方我去是没去过，不过这【青要城】，无论是在西境还是中原地带，都是出了名的。”
李潮歌注视着王驰：“愿闻其详。”
王驰有些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了：“要说【青要城】为什么出名，其实无非两样。第一样是’美酒’，第二样是’美人’。先说这美酒，传言【青要城】有一孔泉眼，叫作【瑶泉】，【瑶泉】泉水甘洌无比，用它酿出来的酒叫做【瑶泉甘露】。西境就有’瑶泉甘露，一滴摄魂’的说法，都说【瑶泉】泉水十分难得，【瑶泉甘露】更是千金难求。几年前，我就曾经托人转乘来西境重金购买，最终却还是无果。”
“再说这第二样，’美人’。都说西境美女如云，流洲兰陵潇氏的女子排行第一，那第二名的位置就非【青要城】的姑娘莫属了。”说道这里，王驰激动地眼冒金光，“虽然我与【瑶泉甘露】无缘，但这【青要城】的姑娘我确实是见过的。那些姑娘非但人长得冰肌玉骨，十分美貌，而且对歌舞器乐尤为擅长，实在是人见人爱呀……”
“咳咳！”
王驰本还摇头晃脑地沉静【青要城】美人的脂香之中，听杨将军咳嗽了两声，面色极为难看，这才赶紧闭上了嘴。
“这天下的美人美酒，总是逃不过王兄的掌心的。”李潮歌饶有深意地笑了一声，心道怪不得宋子曦不放心，就这小子看见姑娘就拔不动腿的秉性，活该回去跪搓衣板！
“咳咳。”李潮歌才说完，杨将军又咳嗽了两声。
李潮歌从方才开始就觉得杨将军的脸色就不大对头，这会儿额头上已经冒了虚汗，关切道：“杨将军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杨祭简短地说完，狠狠瞪了一眼正在对面偷笑的恒道。
李潮歌不会知道这两人之间又生了什么事，只好暂且不去管他们，将之前潇采梦给他的地图拿出来，展开在桌面，继续说道：“既然’不周山’极有可能在【青要城】，那我下一步便会去那里看看，王兄，你可知道青要城的具体位置？”
王驰只往上头看了一眼，便在地图上指出了位置。
李潮歌看了看【青要城】所在的位置，两地之间崇山峻岭许多，好在有一条人工开凿的道路，这样算起来，快马加鞭，五六天便能到了。
“太好了，”李潮歌看着那条路道，“等我安顿好这边的事，明日便启程去【青要城】。”
“不可！”
“不可。”
“不可。”
李潮歌话音刚落，便听到杨祭，恒道，还有慕清魄异口同声地否决了他。
“为何不可？”李潮歌诧异。
见其他二人不语，慕清魄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往地图上指了一个位置：“想要从落英城去【青要城】，惟有这一条沿着西、南两境边界开凿出的陆路可以走。可是如今这条陆路中间有个名叫【汾洲】的地方，高阳李氏与兰陵潇氏正在交战，已经连战一个多月，目前也并看不出哪方有休战的意思。”
李潮歌的脸早已经阴冷下来，而聂仙儿一听到“高阳李氏”这几个字，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一双眼睛直钩钩地盯着恒道的脸。颤抖的双手在暗处死死抠在一起，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在皮肤上抠出了一条条血印。
恒道瞥了瞥李潮歌苍白的脸道：“【汾洲】位置险要，李潇两家都格外看重。这次大战汾洲，西境这边潇历老儿亲自出马，南境也是铁娘子李景英亲自挂帅，兰陵潇氏和高阳李氏宗族一半以上人员都在场。你想去【青要城】，那【汾洲】就是必经之路，如果你有这个自信能在李氏三十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从战场横穿而过，我也就不拦着你了。”
李潮歌注视着桌面上的地图低声道：“除了这条路之外，没有其他办法抵达【青要城】么？”
恒道低头喝了口茶，悠悠然道：“你们想绕道，那也可以，不过西境边境地带山势险峻，随你们怎么绕，都至少要花费半个多月才能抵达【青要城】，这还是在你们这一路不出现任何意外的情况下。三弟，你瞪我作什么？我虽然有瞬移的能力，但没去过的地方是去不了的，这件事我也帮不了你们。”
慕清魄又冷冷看了恒道一会才收回目光，而李潮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地图，也不说话。
这时候，一直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聂仙儿忽然咬牙道：“潮歌哥哥，如果我们用巫术助你的话，应该能……”
“不行，”李潮歌坚决地抬起头看着她，依旧是平日里的那张温和的笑脸，“你潮歌哥哥还没无能到这个地步，你不必担心。”
“可是……”
“我说过了，你们不用出手。”李潮歌注视着仙儿的眼睛，“我会找到办法的，好么？”
“可这样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昭明哥哥？”仙儿终于再也忍无可忍，红着眼睛道，“七年了，已经七年了。我们聂氏这是几条命原本也是昭明哥哥救回来的，我们不能就这样干等……”
“仙儿！”李潮歌低声道，“听话。”
仙儿见李潮歌脸色沉下来，知道他是生气了。可是她依旧倔强地抬着头，不肯放弃。
恒道抚摸着手中的铁链，打量了这小姑娘许久，忽然开口道：“小姑娘，虽然我也听说过你们聂氏巫术超群，可是眼下还是别来搅浑水的好。”
仙儿的目光落到恒道黑袍上的白狼图上，低声道：“你是现任的阴冥司。”
其实从刚刚见到恒道开始，仙儿就一直死死盯着他外袍上的白狼纹。
恒道认得她那种眼神，当年昭明将他们从战火之中救出来的时候，他们便学会了这种眼神，好似给他们一把火焰，他们便要将整个五境葬于火海之中。
恒道抿了口茶，悠悠然道：“没错，我就是阴冥司，你有何指教？”
仙儿几乎是用蔑视的眼神看着恒道：“我与阴冥阁的人无话可说。”
恒道丝毫没有理会她抗拒的态度，继续不慌不忙地说道：“说起来我们还有点缘分，既然这样，你便听我一句劝，你们南境当年窝里斗的那点破事我并不清楚，可如今李氏的势力仅次于冰洲慕氏，若是你这时候施术一不小心被李氏的人发现，后果如何，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吧。阴冥阁好不容易花大力气救了你们的命，就这么当狗血撒野未免太可惜了，你说是不是？”
仙儿狠狠地盯着恒道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们聂氏子孙的命，是昭明皇子救的，不是阴冥阁救的。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恒道冷冷盯着仙儿的眼睛：“原来如此。那你这次主动请缨，究竟是真的想帮着李潮歌越过潇李两家的战场，还是想干脆趁此机会脱离阳灵阁的掌控，去找高阳李氏寻私仇呢……”
“恒道殿下，”李潮歌一手挡在仙儿身前，“她还只是个孩子，殿下不要对她过分严苛了。”
恒道讪笑了两声，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仙儿的脸。
李潮歌见事情不好，正要另想办法将两人劝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李潮歌忽然听见身侧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
等李潮歌开始寻思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时候，空气中已经弥漫起一股恶臭，屋里所有的人都拎起袖子捂住了口鼻……除了已经羞愧到无地自容的杨祭将军。
而始作俑者恒道则是早早收起了凶狠的目光，捏着鼻子乐地眉开眼笑：“竟然在众人面前做’放屁’这样有失风度的事情，杨将军，你的体统呢！？体统呢？！”
李潮歌顿时明白杨将军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脸色不好了……原来是着了这个人的道！
杨祭哪里还有脸在屋里待下去，红着脸瞪了恒道一眼，然后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恒道当即笑地前仰后合：“哈哈哈哈！杨将军这幅落荒而逃的样子真是威武尽失啊！”
仙儿狠狠瞪了恒道一眼，追着杨将军就跑了出去。
王驰实在受不了这恶心的味道，憋着气手一挥，一阵大风穿堂而过，终于吹散了这股臭味。
王驰这才敞开来深吸一口气，想起来方才恒道用冰杯呈给杨将军的那杯茶，惊恐万状地看着恒道：“你该不会在那茶里……”
恒道随手扔了个小药瓶到王驰怀里，皮笑肉不笑道：“西境特产，巴豆（泻药）二两，你值得拥有。”
说罢又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王驰：……
李潮歌看着面前这个笑到拍桌的男人，忧国忧民地想：堂堂阴冥司竟公然给阳灵阁禁军统领下泻药，并且得意成这样……这一届阴冥阁真的没问题吗？？
慕清魄看也不想看恒道一眼，只伸出手去疲惫道：“给我。”
恒道一片茫然：“什么东西？”
慕清魄咬牙切齿：“解药。”
“解药啊，”恒道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刚刚那小姑娘出去的时候我偷偷塞进她腰带里了，至于她能不能发现，然后送进茅房去救杨将军，我就不知道了。”
慕清魄一脸黑，忍着想把这厮抽筋扒皮的冲动，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朝外头走去。
王驰哪里还敢留下来，道了句“我也去帮忙”，也连忙溜了出去。
眼下，屋子里只剩下了李潮歌和恒道两个人。
恒道轻轻抬了抬手，那房屋的门便自动合上了。
他伸出手来，提起茶壶，然后缓缓地给李潮歌沏了杯茶。
李潮歌接过茶的时候，恒道没有直接给他，而是脉脉地看了他一眼，贴心地说道：“放心，这里可没有泻药。”
李潮歌接过茶的手一颤，皮笑肉不笑道：“多谢二皇子。”
恒道因为刚才顺利让杨将军出糗的事心情大好，往身后椅背上一躺，悠然自得地喝了口茶，打量着李潮歌道：“殿下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不担心杨祭将军么？”
“叫我’潮歌’就好，二两泻药难不倒杨将军，再说…”李潮歌眼中凶光渐露，“难道殿下方才不是特意设计将我留下来的么？”
“啧啧，到底身上流着和昭明一样的血，够精明，”恒道把玩着手里的锁链，看着李潮歌眯起了眼睛，“方才那聂氏的丫头，你可得看好了，若是看不好，小心到时候被反咬一口。”
“多谢殿下关心，我自然会好生管教她，”李潮歌缓缓抿了口茶，“殿下留我下来，只是为了关照仙儿么？”
恒道挑了挑眉打量了李潮歌半天，忽然漫不经心问了句：“你是怎么看我三弟的？”
“…嗯？”李潮歌被他问地一片愕然，“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呗。”恒道一本正经道。
恒道这个人实在过于狡诈，最擅长一语双关，李潮歌根本没法认为他是真的要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李潮歌想来想去，以为是【阴冥司】与【少司命】不和，恒道支开旁人就是为了在自己这里找慕清魄的把柄，于是十二分地戒备道：“我与清魄殿下已经许久未见了，并不知道他近况如何。”
“啧，”恒道不耐烦地跺了跺脚，“我不是问你他近况如何，我是问你，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觉得他怎么样？”
李潮歌挑了挑眉，难道这个人良心发现要关心幼弟不成？
李潮歌谨慎地答道：“他不是个话多的人，可是也并不难相处……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光明磊落？”恒道一口茶差点从嘴里喷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潮歌，“他到落英城那么多天了，你就觉得他光明磊落而已？”
“不…不然呢？”李潮歌完全没听懂恒道话里的意思，私以为慕清魄被牵连进了某个案子，阴冥阁正在调查他，于是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恒道殿下，我对天发誓，慕清魄绝对是个正人君子，这世上谁做坏事我都信，但他绝对不会的。”
恒道扶额，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所以他这么多天来，一点别的手脚都没动？”
李潮歌一脸严肃：“没有，绝对没有。”
恒道看着一脸认真的李潮歌，这会儿才终于认清了现实……
真不知道是谁三年来一直惦记着眼前这位，一听到李潮歌的消息，说也没说一声就跑到这里来献殷勤，结果就得到一个“光明磊落”“正人君子”的评价？？？
真是毫无效率可言，都是这么多年在暮雪千山被那帮迂腐透了的先生教傻了！
“啧啧，看不下去，真是看不下去。”恒道想着他不成器的三弟连连摇头，他气急败坏地当即手一挥，空中便出现了硕大的黑洞。
李潮歌站起来：“殿下这就要走？”
恒道扭过头气哄哄地看着他：“不走怎么办？等着杨祭提刀过来砍我么？”
李潮歌尴尬地笑笑：“那倒也是……”
这人还有点自知之明。
恒道一脚踏进黑洞里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情，回过头来冲着李潮歌气愤道：“别老欺负我三弟！”
“我没…”李潮歌十分无辜，刚想开口，恒道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我欺负慕清魄？”李潮歌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那天夜里在客栈发生的事情，做贼心虚地小声嘀咕，“恒道这人除了瞬移难道还有千里眼吗……”
李潮歌走到花神神殿之外伫立，月光洒落在脚下几百级宽阔的汉白玉石阶上，神殿周围没有人家，四下里静悄悄的，衬地月光下的花神神殿高贵又神秘。
李潮歌在此驻足了许久才想起来该走了，向下踏了一步，却忽然看到一个身影趁着月色迎风而来。
白羽还未收起修长的双翅，慕清魄便从它背上一跃而下，慌慌忙忙地走到李潮歌面前，将他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个遍。在确定恒道并没有对他动什么手脚以后，慕清魄才长舒了一口气，心安了下来。
李潮歌看他里里外外地看，以为他是在找恒道，便开口道：“你二哥方才已经走了。”
“我知道。”慕清魄干脆地说道。
李潮歌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特殊感应不成？”
慕清魄额上青筋冒了冒：“方才他用瞬移去了住处……挑衅了杨将军两句才走的。”
“原来是这样。”李潮歌扶着额点点头，心里有点可怜起杨祭来，“杨将军怎么样了？”
“杨将军原本是要出去追他的，可是孩子们自己呆在住处他不放心，于是就压着火留下来了，”慕清魄回顾着方才杨祭那恨不得把房顶掀了的样子，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出来的时候孩子们已经睡下，杨将军还醒着，怕是今夜很难睡着了。”
李潮歌瞅着慕清魄那一鼻子灰的表情，就知道恒道把杨将军气成了个什么样。这些年每每碰头的时候，杨祭就没有少提过这位“前无古人”的阴冥司，每每说道痛处，杨祭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即刻从恒道身上削下一块肉来以解心头之恨。
李潮歌看着慕清魄，又想想恒道的嚣张做派，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跟你二哥一点都不像？”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慕清魄的脸“刷”一下阴沉下来：“像他很好么？”
李潮歌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圆过去道：“也…也不是好，就是挺热闹的，我许久没和这么多人在一起了。”
慕清魄没有接他的话，默默地伸出手去，将白羽收回手中，别在胸前。
李潮歌看他低着头，眼窝被月色打出深深地阴影来，不知怎么，总觉得看上去怪可怜的。
见慕清魄不吭声，李潮歌只好没话找话地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到这里来？有事？”
慕清魄听罢忽然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李潮歌的眼睛：“我来接你回去。”
李潮歌就怕他这样的眼神，专注地心无旁骛，被注视着的人必须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能从这种眼神的凝视之下逃离出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李潮歌就被他盯出了一身的窘迫，连忙躲开他的眼睛道：“哎，我识路，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嗯。”慕清魄低低地应了一声。
虽然慕清魄平日里就很少有什么表情，不过李潮歌还是从他神色里察觉出无精打采来，心想大约是他和恒道关系实在恶劣，影响了心情。
李潮歌见他不开心，于是自己在心里拿了主意，伸出手来在慕清魄肩上拍了两下：“我看夜色挺好，我们走回去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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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驰：我当年怎么没这待遇呢？！！！
杨将军是没有生气，不过后边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只见她伸手就往那调皮的孩子后肩轻轻打了一下，算是教训那男孩不守规矩。
“哎哟！疼死我啦！”那男孩子哇啦哇啦地叫起来，边摸着肩膀边对着旁边的孩子挤眉弄眼，“我的仙儿姐姐，你对我这么凶，也不怕潮歌哥哥看见了以后就不喜欢你了！”
那个叫做“仙儿”的姑娘登时满脸通红，追着那毛孩子跑过去。
王驰抄着手大言不惭道：“真是七八岁的男孩子讨狗嫌。”
李潮歌毫不留情地扔给他一对大白眼，心道这位仁兄可能是已经将自己当年的辉煌事迹忘地一干二净了。回头一定要告诉宋子曦，叫他回去之后在床前跪个三天两夜，好好敲打敲打。
李潮歌叹了口气，伸出手一把将那个惹事的男孩子捞了上来，拇指扣着中指，给那男孩的脑门儿重重来了一记，悠悠然道：“我就喜欢仙儿这样赏罚分明。”
李潮歌那一记显然给得不轻，那男孩儿立刻捂着脑袋委屈道：“潮歌哥哥偏心！”
“我偏心？”李潮歌眉毛一挑，“好歹我还准备在新的住处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们一顿呢。”
孩子们一听有好吃的，立刻眼放精光，左顾右盼道：“在哪里？吃的在哪里？”
李潮歌对琉璃吩咐道：“带他们先去，我们随后就到。”
琉璃点点头，便先拖着一大帮孩子往住处去了。
王驰往李潮歌身后一靠，瞅着那些孩子的背影小声问道：“你哪里找来这么多孩子？总不能是你自个儿生的吧？”
李潮歌还没来得及白他一眼，倒是方才那个叫“仙儿”的小姑娘走过来，朝王驰欠了欠身：“王少主，我弟弟还小，不懂事，请你见谅。”
“你…你认识我？”王驰看着这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想破了脑壳儿都没想起来这是自己在何处遇上的桃花儿。
“潮歌哥哥时常对我们提起你，虽说仙儿见识浅短，但中原王氏的家纹，我还是认识的。”仙儿伸手指了指王驰紫袍上的牡丹家纹。
王驰见那小姑娘那么有教养，连忙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李潮歌这才在他身后低声道：“他们是聂氏的遗孤。”
霞光映在仙儿的脸上，她笑得十分灿烂，从外表看同其他普通孩子没有半点不同。
然而王驰注视着她的笑脸，心中却忽然沉重了起来。
……
此时此刻，落英神殿殿后的一张长桌的两侧一共坐着六个人。
左侧以【阴冥司】两仪恒道为首，余下坐着慕清魄和王驰两个人。右侧正对着左侧，又坐着【阳灵阁】禁军统领杨祭，以及李潮歌和聂仙儿两三人。
这场“闲谈”原本是李潮歌提议的，而如今看着这阵仗，倒像是要打仗。
自方才两仪恒道进来之后，刚与杨祭对上面，殿里的气氛就急转直下。两人从刚刚坐下开始便冷冷注视着对方，那目光如寒冰，仿佛要把两人之间滚烫的茶水都给冰镇了。
阳灵阁以神功大帝为统率，其麾下军士皆着银甲，平日私服之上也绘有象征太一皇族的神兽【黄金龙】纹样，尊贵无比。
阴冥阁以神武大帝为统率，其麾下暗部皆着黑袍，黑袍之上绘有象征两仪皇族的神兽【白银狼】纹样，威武无极。
杨祭与恒道这样一对上，远远看过去还真有一种金龙斗白狼的既视感。
一屋子的人仿佛是静止了，一动不动，唯有李潮歌一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悠悠然地品着茶——有杨祭在这里镇着恒道，他根本懒得插手。
要问杨祭和恒道究竟是如何结的对头，还要从阳灵阁与阴冥阁的恩怨说起。
从古至今，阳灵阁直隶于太一氏神功大帝麾下。与身为暗部只能在暗处行动的阴冥阁不同的是，阳灵阁神功大帝的亲信为七大将军，上到禁军统率，小到士兵走卒，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因此阳灵阁可谓是血统纯正，高贵无比，所行的都是正义之事，一切讲求高风亮节，光明磊落。
神功大帝地位之至高无上，也体现在阳灵阁军队的构成之中。自古以来，五境便有“王丞五姓不可私自屯兵”这一条，因此五姓所拥有的任何一个将士均在阳灵阁记载于册。如此一来，军士为各个王丞所有，而各个王丞又是神功大帝钦定的阳灵阁大将军。
王丞五姓俯首称臣，五境军马皆收于麾下，这便形成了如今阳灵阁一统天下的格局了。
除了五境兵马之外，另有神功大帝的两名亲信，率领十万禁军，守护瀛洲雾岛的安全，如今阳灵阁的禁军统领便是杨祭。
自七年前昭明皇子失踪，除了对西境影响颇深之外，对于他所统率的【阴冥阁】也是影响巨大。
在此之后，统率【阴冥阁】的神武大帝，将原属于昭明的【阴冥司】之位交给了次子两仪恒道。而一直亲手掌控【阳灵阁】的神功大帝忽然病倒，也不得不将【阳灵司】之位交到了长子承隆太子手中。
承隆太子地位尚未稳固，再加上五境政务繁忙，于是【阳灵阁】的多数事情都交与禁军统领杨祭打理。可是杨将军虽然威严，又怎么能与神功大帝相比？再说五境兵力虽明面上归阳灵阁管辖，可是各境当真寻着新仇旧恨打起来的时候，谁又会真的去买阳灵阁的账？
从前神功大帝尚在的时候，各境尚且碍于大帝威严，互相之间私怨再深，也不太敢光明正大地动手。可如今承隆太子力势尚弱，正是各境好事者惹是生非的好时机。因此这些年来，五境之间战火频发，虽然杨祭将军有心从中调解，到头来却还是力不从心，不见好转。
从古至今，阳灵阁与阴冥阁一直是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
明处为主，暗处为辅，以此为基准来处理各境军事争端。
然而这几年来，由于阳灵阁势力大不如前，阴冥阁几次三番都有想要“反客为主”的动向。特别是在恒道任阴冥司以后，其行事风格霸道独断，有专杖杀伐之嫌。
身为阳灵阁禁军统领的杨祭多次规劝，恒道却依旧充耳不闻，我行我素。因此这七年来，【阴冥阁】与【阳灵阁】之间便经常因为一些大小事件意见不合，实际行动时候难免擦枪走火。
正因如此，阳灵阁便与阴冥阁结了对头。
但是结梁子归结梁子，说到底，双方的行动都是为了五境安危。因此无论双方如何相看两厌，即使狂妄如恒道，到了台面上，该忍着的还是会忍着。
于是这会儿，恒道第一个收回了目光，用一个比较友善的语气对杨祭问道：“杨将军近日气色不错，难道说，神功大帝的病情已大有起色？”
“劳烦殿下记挂，大帝自有天神护佑，假以时日便能复原了，”杨祭冷冷扫了恒道一眼，“倒是殿下您面上毫无血色，恐怕是需要调理调理了。”
恒道目光一紧：“将军不喝茶么？”
杨祭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尚且应承道：“自然是要喝的。”说罢伸手去拿身前的瓷杯。
恒道冷笑一声，轻轻动了动手指，那瓷杯登时便凭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墙上。
瓷杯摔碎的声音尤为刺耳，除了“高高挂起”的李潮歌和见惯了恒道这幅德行的慕清魄只是轻轻拧了拧眉头之外，座下都听地一激灵，震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潮歌悄悄看见慕清魄这幅“绝对不想插手”的表情，不禁扬了扬嘴角。
杨祭登时青筋上额，盯着恒道的脸：“殿下这是何意？”
“哦，本殿只是看将军的茶冷了，冷了便不好喝了。机会难得，不如让本殿亲自倒一杯茶给将军尝尝。”
杨即将信将疑地看着恒道，只见恒道提起桌上的水壶，慢悠悠地往桌上倒去。
就在茶水即将接触到桌面的那一刻，滚烫的茶水竟然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只精致的冰杯。恒道得意一笑，继续往那冰杯中倒水，倒满之后，双手呈于杨祭。
杨祭从他手中接过冰杯，只见倒入热水后，那冰杯外层分毫不化，而其中的茶水尚在冒着热气，茶香扑鼻而来，可见其功力深厚。
双手奉茶，可见恒道此意是想退一步，暂且将彼此之间的恩怨放在一边，以眼下之事为大。
恒道鲜少这样礼让，这倒让杨祭吃了一惊。
既然人家晚辈都这样暗示了，杨祭这个长辈自然没有继续与他斗下去的道理，于是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开口道：“好茶。”
恒道盯着杨祭喝下了那杯中的茶，然后目光在空中转了个弯，落到了李潮歌身上：“既然已经打过招呼，我们便开始吧，不知稚樱皇子将我们聚在一起，所谓何事？”
李潮歌一改方才在殿中的冲动脾气，十分知趣地开口道：“落英城的事大家都已经清楚，我便不多加赘述了。听说阴冥阁是’五境之眼’，消息最是灵通，我有一事想听听殿下的意见。”
李潮歌抬头注视着恒道幽深莫测的眼睛：“您对孙奶奶所留下的’不周山’这三个字，有何看法？”
恒道毫不避讳地顺着李潮歌的眼神望过去：“不周山，天柱也。洪荒时代，共工与颛顼争相为帝，天柱折，故此山名为’不周’。”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李潮歌用手指轻抚着瓷杯的边缘，“但古书上说，不周山位于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但在如今西境的版图之上，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座山被称为’不周山’的。”
杨祭蹙眉：“并不止西境。自从您告知我过后，我翻遍五境地图，也并未找到任何一个叫作’不周山’的地方。”
李潮歌听罢，目光暗淡下去：“我本以为你们两位会有些眉目的，如今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地方必定与我二哥有关，且最可能的位置应该就是在西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了。”
恒道抬眼道：“这种事怎么不直接问问潇历那老儿？他的地盘，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李潮歌摇头：“三日前我便将此事从【通灵】转告了潇姐姐和西境王丞，可是他们也毫无头绪。”
说到这里，殿内又是一阵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声音低声道：“不周山…真的是指地名么？”
李潮歌抬头，正对上慕清魄深邃的眼睛：“什么意思？”
慕清魄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沉吟道：“‘不周’的字面意思是’不周全，不圆满，不健全’，这三个字连在一起所要传达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个地方的山与寻常地方的山有着什么不同之处？”
“可若是这样解释，范围岂不是太广了？”李潮歌皱眉，“西境奇峰异岭无数，我们如何知道这个’不周山’所谓的’不周’，是怎样一个不周呢？”
恒道在一旁悠哉悠哉听他们分解，忽然就瞥见坐在正对面的杨祭脸色有点难看。他心早已经开始幸灾乐祸，于是连忙追问道：“杨将军，你从前可是昭明皇子的贴身护卫，难道你真的对此毫无想法？”
李潮歌也意识到杨祭紧看上去有些不大对头，侧过脸问道：“杨将军可是想到了什么？”
杨祭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对李潮歌答道：“臣下…臣下是想到了一个地方，昭明皇子曾在不经意间提到过，说是【凤尾蝶】从那里路过，神兽灵力外泄，不小心撞毁了那里的一座山。”
李潮歌的目光立刻闪动起来：“具体是在什么地方？”
杨祭低声道：“听殿下说，是一个叫作【青要城】的地方。”
“【青要城】…”李潮歌揉着额头，“我怎么从来没听二哥提起过。”
李潮歌话音刚落，就听王驰忽然开了口。
“【青要城】？这地方我知道！”
李潮歌抬头看着为自己终于插上话而兴奋无比的王驰，挑了挑眉：“王兄是去过这地方么？”
李潮歌这一问，整个屋子里的目光都汇聚到王驰一个人身上来了。王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地方我去是没去过，不过这【青要城】，无论是在西境还是中原地带，都是出了名的。”
李潮歌注视着王驰：“愿闻其详。”
王驰有些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了：“要说【青要城】为什么出名，其实无非两样。第一样是’美酒’，第二样是’美人’。先说这美酒，传言【青要城】有一孔泉眼，叫作【瑶泉】，【瑶泉】泉水甘洌无比，用它酿出来的酒叫做【瑶泉甘露】。西境就有’瑶泉甘露，一滴摄魂’的说法，都说【瑶泉】泉水十分难得，【瑶泉甘露】更是千金难求。几年前，我就曾经托人转乘来西境重金购买，最终却还是无果。”
“再说这第二样，’美人’。都说西境美女如云，流洲兰陵潇氏的女子排行第一，那第二名的位置就非【青要城】的姑娘莫属了。”说道这里，王驰激动地眼冒金光，“虽然我与【瑶泉甘露】无缘，但这【青要城】的姑娘我确实是见过的。那些姑娘非但人长得冰肌玉骨，十分美貌，而且对歌舞器乐尤为擅长，实在是人见人爱呀……”
“咳咳！”
王驰本还摇头晃脑地沉静【青要城】美人的脂香之中，听杨将军咳嗽了两声，面色极为难看，这才赶紧闭上了嘴。
“这天下的美人美酒，总是逃不过王兄的掌心的。”李潮歌饶有深意地笑了一声，心道怪不得宋子曦不放心，就这小子看见姑娘就拔不动腿的秉性，活该回去跪搓衣板！
“咳咳。”李潮歌才说完，杨将军又咳嗽了两声。
李潮歌从方才开始就觉得杨将军的脸色就不大对头，这会儿额头上已经冒了虚汗，关切道：“杨将军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杨祭简短地说完，狠狠瞪了一眼正在对面偷笑的恒道。
李潮歌不会知道这两人之间又生了什么事，只好暂且不去管他们，将之前潇采梦给他的地图拿出来，展开在桌面，继续说道：“既然’不周山’极有可能在【青要城】，那我下一步便会去那里看看，王兄，你可知道青要城的具体位置？”
王驰只往上头看了一眼，便在地图上指出了位置。
李潮歌看了看【青要城】所在的位置，两地之间崇山峻岭许多，好在有一条人工开凿的道路，这样算起来，快马加鞭，五六天便能到了。
“太好了，”李潮歌看着那条路道，“等我安顿好这边的事，明日便启程去【青要城】。”
“不可！”
“不可。”
“不可。”
李潮歌话音刚落，便听到杨祭，恒道，还有慕清魄异口同声地否决了他。
“为何不可？”李潮歌诧异。
见其他二人不语，慕清魄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往地图上指了一个位置：“想要从落英城去【青要城】，惟有这一条沿着西、南两境边界开凿出的陆路可以走。可是如今这条陆路中间有个名叫【汾洲】的地方，高阳李氏与兰陵潇氏正在交战，已经连战一个多月，目前也并看不出哪方有休战的意思。”
李潮歌的脸早已经阴冷下来，而聂仙儿一听到“高阳李氏”这几个字，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一双眼睛直钩钩地盯着恒道的脸。颤抖的双手在暗处死死抠在一起，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在皮肤上抠出了一条条血印。
恒道瞥了瞥李潮歌苍白的脸道：“【汾洲】位置险要，李潇两家都格外看重。这次大战汾洲，西境这边潇历老儿亲自出马，南境也是铁娘子李景英亲自挂帅，兰陵潇氏和高阳李氏宗族一半以上人员都在场。你想去【青要城】，那【汾洲】就是必经之路，如果你有这个自信能在李氏三十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从战场横穿而过，我也就不拦着你了。”
李潮歌注视着桌面上的地图低声道：“除了这条路之外，没有其他办法抵达【青要城】么？”
恒道低头喝了口茶，悠悠然道：“你们想绕道，那也可以，不过西境边境地带山势险峻，随你们怎么绕，都至少要花费半个多月才能抵达【青要城】，这还是在你们这一路不出现任何意外的情况下。三弟，你瞪我作什么？我虽然有瞬移的能力，但没去过的地方是去不了的，这件事我也帮不了你们。”
慕清魄又冷冷看了恒道一会才收回目光，而李潮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地图，也不说话。
这时候，一直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聂仙儿忽然咬牙道：“潮歌哥哥，如果我们用巫术助你的话，应该能……”
“不行，”李潮歌坚决地抬起头看着她，依旧是平日里的那张温和的笑脸，“你潮歌哥哥还没无能到这个地步，你不必担心。”
“可是……”
“我说过了，你们不用出手。”李潮歌注视着仙儿的眼睛，“我会找到办法的，好么？”
“可这样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昭明哥哥？”仙儿终于再也忍无可忍，红着眼睛道，“七年了，已经七年了。我们聂氏这是几条命原本也是昭明哥哥救回来的，我们不能就这样干等……”
“仙儿！”李潮歌低声道，“听话。”
仙儿见李潮歌脸色沉下来，知道他是生气了。可是她依旧倔强地抬着头，不肯放弃。
恒道抚摸着手中的铁链，打量了这小姑娘许久，忽然开口道：“小姑娘，虽然我也听说过你们聂氏巫术超群，可是眼下还是别来搅浑水的好。”
仙儿的目光落到恒道黑袍上的白狼图上，低声道：“你是现任的阴冥司。”
其实从刚刚见到恒道开始，仙儿就一直死死盯着他外袍上的白狼纹。
恒道认得她那种眼神，当年昭明将他们从战火之中救出来的时候，他们便学会了这种眼神，好似给他们一把火焰，他们便要将整个五境葬于火海之中。
恒道抿了口茶，悠悠然道：“没错，我就是阴冥司，你有何指教？”
仙儿几乎是用蔑视的眼神看着恒道：“我与阴冥阁的人无话可说。”
恒道丝毫没有理会她抗拒的态度，继续不慌不忙地说道：“说起来我们还有点缘分，既然这样，你便听我一句劝，你们南境当年窝里斗的那点破事我并不清楚，可如今李氏的势力仅次于冰洲慕氏，若是你这时候施术一不小心被李氏的人发现，后果如何，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吧。阴冥阁好不容易花大力气救了你们的命，就这么当狗血撒野未免太可惜了，你说是不是？”
仙儿狠狠地盯着恒道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们聂氏子孙的命，是昭明皇子救的，不是阴冥阁救的。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恒道冷冷盯着仙儿的眼睛：“原来如此。那你这次主动请缨，究竟是真的想帮着李潮歌越过潇李两家的战场，还是想干脆趁此机会脱离阳灵阁的掌控，去找高阳李氏寻私仇呢……”
“恒道殿下，”李潮歌一手挡在仙儿身前，“她还只是个孩子，殿下不要对她过分严苛了。”
恒道讪笑了两声，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仙儿的脸。
李潮歌见事情不好，正要另想办法将两人劝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李潮歌忽然听见身侧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
等李潮歌开始寻思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时候，空气中已经弥漫起一股恶臭，屋里所有的人都拎起袖子捂住了口鼻……除了已经羞愧到无地自容的杨祭将军。
而始作俑者恒道则是早早收起了凶狠的目光，捏着鼻子乐地眉开眼笑：“竟然在众人面前做’放屁’这样有失风度的事情，杨将军，你的体统呢！？体统呢？！”
李潮歌顿时明白杨将军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脸色不好了……原来是着了这个人的道！
杨祭哪里还有脸在屋里待下去，红着脸瞪了恒道一眼，然后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恒道当即笑地前仰后合：“哈哈哈哈！杨将军这幅落荒而逃的样子真是威武尽失啊！”
仙儿狠狠瞪了恒道一眼，追着杨将军就跑了出去。
王驰实在受不了这恶心的味道，憋着气手一挥，一阵大风穿堂而过，终于吹散了这股臭味。
王驰这才敞开来深吸一口气，想起来方才恒道用冰杯呈给杨将军的那杯茶，惊恐万状地看着恒道：“你该不会在那茶里……”
恒道随手扔了个小药瓶到王驰怀里，皮笑肉不笑道：“西境特产，巴豆（泻药）二两，你值得拥有。”
说罢又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王驰：……
李潮歌看着面前这个笑到拍桌的男人，忧国忧民地想：堂堂阴冥司竟公然给阳灵阁禁军统领下泻药，并且得意成这样……这一届阴冥阁真的没问题吗？？
慕清魄看也不想看恒道一眼，只伸出手去疲惫道：“给我。”
恒道一片茫然：“什么东西？”
慕清魄咬牙切齿：“解药。”
“解药啊，”恒道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刚刚那小姑娘出去的时候我偷偷塞进她腰带里了，至于她能不能发现，然后送进茅房去救杨将军，我就不知道了。”
慕清魄一脸黑，忍着想把这厮抽筋扒皮的冲动，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朝外头走去。
王驰哪里还敢留下来，道了句“我也去帮忙”，也连忙溜了出去。
眼下，屋子里只剩下了李潮歌和恒道两个人。
恒道轻轻抬了抬手，那房屋的门便自动合上了。
他伸出手来，提起茶壶，然后缓缓地给李潮歌沏了杯茶。
李潮歌接过茶的时候，恒道没有直接给他，而是脉脉地看了他一眼，贴心地说道：“放心，这里可没有泻药。”
李潮歌接过茶的手一颤，皮笑肉不笑道：“多谢二皇子。”
恒道因为刚才顺利让杨将军出糗的事心情大好，往身后椅背上一躺，悠然自得地喝了口茶，打量着李潮歌道：“殿下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不担心杨祭将军么？”
“叫我’潮歌’就好，二两泻药难不倒杨将军，再说…”李潮歌眼中凶光渐露，“难道殿下方才不是特意设计将我留下来的么？”
“啧啧，到底身上流着和昭明一样的血，够精明，”恒道把玩着手里的锁链，看着李潮歌眯起了眼睛，“方才那聂氏的丫头，你可得看好了，若是看不好，小心到时候被反咬一口。”
“多谢殿下关心，我自然会好生管教她，”李潮歌缓缓抿了口茶，“殿下留我下来，只是为了关照仙儿么？”
恒道挑了挑眉打量了李潮歌半天，忽然漫不经心问了句：“你是怎么看我三弟的？”
“…嗯？”李潮歌被他问地一片愕然，“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呗。”恒道一本正经道。
恒道这个人实在过于狡诈，最擅长一语双关，李潮歌根本没法认为他是真的要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李潮歌想来想去，以为是【阴冥司】与【少司命】不和，恒道支开旁人就是为了在自己这里找慕清魄的把柄，于是十二分地戒备道：“我与清魄殿下已经许久未见了，并不知道他近况如何。”
“啧，”恒道不耐烦地跺了跺脚，“我不是问你他近况如何，我是问你，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觉得他怎么样？”
李潮歌挑了挑眉，难道这个人良心发现要关心幼弟不成？
李潮歌谨慎地答道：“他不是个话多的人，可是也并不难相处……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光明磊落？”恒道一口茶差点从嘴里喷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潮歌，“他到落英城那么多天了，你就觉得他光明磊落而已？”
“不…不然呢？”李潮歌完全没听懂恒道话里的意思，私以为慕清魄被牵连进了某个案子，阴冥阁正在调查他，于是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恒道殿下，我对天发誓，慕清魄绝对是个正人君子，这世上谁做坏事我都信，但他绝对不会的。”
恒道扶额，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所以他这么多天来，一点别的手脚都没动？”
李潮歌一脸严肃：“没有，绝对没有。”
恒道看着一脸认真的李潮歌，这会儿才终于认清了现实……
真不知道是谁三年来一直惦记着眼前这位，一听到李潮歌的消息，说也没说一声就跑到这里来献殷勤，结果就得到一个“光明磊落”“正人君子”的评价？？？
真是毫无效率可言，都是这么多年在暮雪千山被那帮迂腐透了的先生教傻了！
“啧啧，看不下去，真是看不下去。”恒道想着他不成器的三弟连连摇头，他气急败坏地当即手一挥，空中便出现了硕大的黑洞。
李潮歌站起来：“殿下这就要走？”
恒道扭过头气哄哄地看着他：“不走怎么办？等着杨祭提刀过来砍我么？”
李潮歌尴尬地笑笑：“那倒也是……”
这人还有点自知之明。
恒道一脚踏进黑洞里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情，回过头来冲着李潮歌气愤道：“别老欺负我三弟！”
“我没…”李潮歌十分无辜，刚想开口，恒道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我欺负慕清魄？”李潮歌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那天夜里在客栈发生的事情，做贼心虚地小声嘀咕，“恒道这人除了瞬移难道还有千里眼吗……”
李潮歌走到花神神殿之外伫立，月光洒落在脚下几百级宽阔的汉白玉石阶上，神殿周围没有人家，四下里静悄悄的，衬地月光下的花神神殿高贵又神秘。
李潮歌在此驻足了许久才想起来该走了，向下踏了一步，却忽然看到一个身影趁着月色迎风而来。
白羽还未收起修长的双翅，慕清魄便从它背上一跃而下，慌慌忙忙地走到李潮歌面前，将他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个遍。在确定恒道并没有对他动什么手脚以后，慕清魄才长舒了一口气，心安了下来。
李潮歌看他里里外外地看，以为他是在找恒道，便开口道：“你二哥方才已经走了。”
“我知道。”慕清魄干脆地说道。
李潮歌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特殊感应不成？”
慕清魄额上青筋冒了冒：“方才他用瞬移去了住处……挑衅了杨将军两句才走的。”
“原来是这样。”李潮歌扶着额点点头，心里有点可怜起杨祭来，“杨将军怎么样了？”
“杨将军原本是要出去追他的，可是孩子们自己呆在住处他不放心，于是就压着火留下来了，”慕清魄回顾着方才杨祭那恨不得把房顶掀了的样子，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出来的时候孩子们已经睡下，杨将军还醒着，怕是今夜很难睡着了。”
李潮歌瞅着慕清魄那一鼻子灰的表情，就知道恒道把杨将军气成了个什么样。这些年每每碰头的时候，杨祭就没有少提过这位“前无古人”的阴冥司，每每说道痛处，杨祭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即刻从恒道身上削下一块肉来以解心头之恨。
李潮歌看着慕清魄，又想想恒道的嚣张做派，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跟你二哥一点都不像？”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慕清魄的脸“刷”一下阴沉下来：“像他很好么？”
李潮歌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圆过去道：“也…也不是好，就是挺热闹的，我许久没和这么多人在一起了。”
慕清魄没有接他的话，默默地伸出手去，将白羽收回手中，别在胸前。
李潮歌看他低着头，眼窝被月色打出深深地阴影来，不知怎么，总觉得看上去怪可怜的。
见慕清魄不吭声，李潮歌只好没话找话地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到这里来？有事？”
慕清魄听罢忽然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李潮歌的眼睛：“我来接你回去。”
李潮歌就怕他这样的眼神，专注地心无旁骛，被注视着的人必须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能从这种眼神的凝视之下逃离出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李潮歌就被他盯出了一身的窘迫，连忙躲开他的眼睛道：“哎，我识路，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嗯。”慕清魄低低地应了一声。
虽然慕清魄平日里就很少有什么表情，不过李潮歌还是从他神色里察觉出无精打采来，心想大约是他和恒道关系实在恶劣，影响了心情。
李潮歌见他不开心，于是自己在心里拿了主意，伸出手来在慕清魄肩上拍了两下：“我看夜色挺好，我们走回去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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