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重生(下)_王国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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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重生(下)

  王国血脉!

  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哈……”

  一阵低沉、落寞,近乎哀戚的长笑声响起。

  所有人的视线聚集起来。

  萨克埃尔抬起头,向前一步,走进了火光的范围。

  但也是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王室卫队的前任守望人,可怕的刑罚骑士,萨克埃尔低声长笑,蹒跚着走来。

  但这远不是让他们惊讶的理由。

  不知何时起,强硬难敌的萨克埃尔,已经是泪流满面。

  “你很聪明,殿下,”萨克埃尔的声音哽咽而嘶哑,胸膛抖动不休,他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泰尔斯:

  “甚至太过聪明了。”

  他缓缓举起斧刃。

  这让剩余的人下意识地严阵以待。

  “你知道在这个阴森的地牢里,被我盯上就绝无幸理。所以你放弃武力,不再逃跑,更不再使用你的禁忌力量,而是诉诸政治手腕。”

  泰尔斯微微吃惊。

  萨克埃尔的声音很嘶哑,满布绝望与哀愁,就像失去最后希望的伤员。

  “你知道我跟这些人的关系,所以你特意把他们放出来,你让他们与我对峙,从中观察,收集情报,在蛰伏与准备中寻找机会。”

  他一个一个人地扫视过去,看着每个卫队成员的眼神都饱含痛苦与矛盾的感情。

  “从相遇到现在,你看似狼狈奔逃,弱小不堪,实则心有成计地步步紧逼。”

  “从塞米尔、巴尼再到纳基,你的旁敲侧击和推波助澜,都让你一点一点靠近当年的真相——直到你抓到我的弱点,我所在乎的事物。”

  萨克埃尔说着,环视着周围,带着泪痕苦笑出声。

  “我……”泰尔斯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当啷!

  一声脆响。

  萨克埃尔的斧刃落地。

  这一刻,在所有人不无惊讶的目光下,萨克埃尔终于显现出罕见的疲态和苍老。

  跟刚刚一样,仍然是他一个人,站在其他所有人的对立面。

  以一对八。

  但现在……

  萨克埃尔抬起眼神。

  可现在……

  他眼前复数的人影渐渐模糊,最终聚焦成最前方的那个年少而狼狈,却沉稳莫名的身影。

  萨克埃尔静静地看着泰尔斯,在泪水中勾起一丝苦涩与怅惘兼备的笑容。

  不知从何时开始……

  已经变成一对一了啊。

  萨克埃尔在心底里轻叹一声,把目光从旧日的同僚身上收回。

  他们已经不再是久居囚牢或者惶惶逃亡的罪犯了。

  而是重新变为了最骄傲的存在。

  星辰王国的……

  至高王室卫队

  这一刻,萨克埃尔不知道为什么抑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也不知道为什么填补不掉他心里的空洞。

  他只是痴痴地望着眼前的泰尔斯。

  如果他不是那样的禁忌存在……

  那就好了。

  萨克埃尔的身影在空中一晃,被他自己竭力稳住。

  “你真诚又无情地逼问真相,把他们一个个逼入绝境,现出本性,挖出最值得你利用的细节。”

  萨克埃尔越说越急,表情越发沉重绝望。

  “然后,你像个救世的圣人一样,利用你璨星的特殊身份,给予他们原谅,解下他们的重担。”

  “更重要的是……”

  “你变成了他们心中的精神支柱,彻彻底底地,把自己跟他们绑在了一块。”

  泰尔斯心中苦涩。

  他只能强忍着不去看周围人的表情。

  萨克埃尔深吸一口气,绝望地盯着此刻表情复杂的泰尔斯:

  “你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王子了。”

  刑罚骑士失落地继续道:

  “你是纳基和奈的送葬人,是犯罪者的赦免人,是服刑人的安慰者,你是他们所认可的璨星王子,更是愿意冒险来为我揭开误会的高尚者。”

  “我如果杀了你,就等于摧毁了他们全部——从身体到精神。”

  萨克埃尔捂住自己的泪水,在抑制不住的抖动中苦笑道:

  “偏偏这一切看着是如此顺理成章,挑不出一点毛病——哈哈哈。”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萨克埃尔……”

  可是刑罚骑士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在刚才,当我还是一个恶人的时候,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打得骨断筋折,再杀了你。”

  萨克埃尔放下手臂,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狠劲,让其余人一阵紧张。

  “我可以在事后以恶人的身份,承受他们的憎恨。”

  “我可以那样活着,可以那样死去,我已经那样过了十八年!”

  “十八年!”

  萨克埃尔低声咆哮着。

  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靠上墙壁。

  地牢里一阵难过的寂静。

  萨克埃尔的表情慢慢变得灰暗。

  “但刚刚的那些话,那些你为我辩解的话,你不是说给我听的。”

  “你是说给他们听的。”

  萨克埃尔抬起头,看向每一个同僚。

  不知为何,被他眼神扫到的人都有着难以言喻的刺痛感。

  “你洗清了我的罪孽,你让他们重新尊敬我,更重要的是,你把他们的这些感情,把它们变成了对付我的武器。”

  刑罚骑士的声音越发苦涩,听上去就像在哀求。

  “因为你知道,从这一刻起,当我从他们的脸上所看到的,再也不是对叛徒的憎恨,而是对长官的歉意与敬意的时候……”

  萨克埃尔靠着墙,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脑袋,气息断续。

  “而你明白,这就是我最大的弱点。”

  萨克埃尔悲哀地盯着脚下的斧刃,仰天开口,在喉咙间发出痛苦的嘶吼。

  “你知道,面对这样的他们……我就再也做不到了……”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对方。

  哑口无言。

  “但是为什么呢。”

  奄奄一息的刑罚骑士猛吸一口气,像是重新获取了精力:

  “如果你不揭破这一切,如果你不追寻真相……”

  “那也许……”

  那一刻,萨克埃尔看向地上的遗体,看向小巴尼,脸上呈现出无尽的悲哀:

  “也许纳基和奈还会活着,呼吸着。”

  “而巴尼,他憎恨的依旧只会是我,而非他的父亲,而非先王。”

  萨克埃尔闭上眼睛。

  小巴尼扭过了头,竭力不去看他。

  坎农痛苦地吸了一口气,同样丢下武器。

  气氛变得相当令人难受。

  泰尔斯觉得胸口的沉重压力前所未有,如果他再不说些什么,就要爆炸了。

  “我很抱歉,关于纳基和奈,我……”

  但少年说完,就再次被打断了。

  只见萨克埃尔用单手紧紧扣住自己的脑门,痛苦地扭曲着脸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对他们所说的,安慰了他们的那些话,包括甘愿自曝身份对我说的那些话,乃至豁出一切似的自曝身份,到底是发自肺腑的真话,还是别有用心的虚伪?”

  “我们对你而言,究竟是交心以对的活人,还是究竟是可供利用的棋子?”

  “你究竟是为了拯救了他们,还是拯救你自己?”

  泰尔斯愣住了。

  真诚,虚伪?

  活人,棋子?

  拯救他人,拯救自己?

  泰尔斯出神了一会儿。

  “也许,”少年不知为何,有股难言的落寞感:

  “也许都有一点。”

  萨克埃尔的喘息越发剧烈。

  就像他再次发病了一样。

  “哈哈哈,潜伏暗中,试探弱点,最后直击要害,一击致命,”刑罚骑士的笑声越来越快:

  “最可怕的是,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手段,却仍旧无力反击!”

  萨克埃尔的声音带着悲怆。

  “我没有汉森勋爵那样的天赋,甚至连你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分辨不出。”

  真心。

  假意?

  泰尔斯矛盾地看着他。

  他几度开口,却最终只能落寞道:

  “很久之前,我从一个独眼的家伙那里听来一句话。”

  泰尔斯长叹道:

  “若对星辰有利,何论真心假意?”

  萨克埃尔微微一震,停滞了几秒。

  但很快,他满布泪水的脸庞一阵扭曲。

  “对星辰有利?”

  “星辰……星辰……哈哈哈哈……”

  萨克埃尔近乎癫狂地自言自语着。

  泰尔斯沉默了一阵,还是开口了:

  “事实上,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

  “觉得……”

  泰尔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

  “你们这些璨星,都一样,不是么?”萨克埃尔放下手,含泪恨恨道。

  泰尔斯愕然:

  “我们?”

  萨克埃尔又是一阵诡异的轻笑:

  “当年,他也是这样的。”

  “他像你一样,真诚而又平静地看着我,毫无掩饰地亮出真相,毫不犹豫地承认他的目的,甚至承认他的虚伪,承认他的歉意,他的‘不得不尔’。”

  这一次,刑罚骑士痴痴地看着一个方向,缓缓伸出手指。

  “看啊,他就坐在那里,真诚而无辜地微笑着,让我选择。”

  “就像现在这样。”

  泰尔斯望着他指向的方向。

  却只见到一片黑暗的虚空。

  他担忧地回过头,发现周围的卫队们都面带哀戚地看着这个癫狂的萨克埃尔,目色悲然。

  “把真情和虚伪都熔铸在一起,雕刻出他人不得不走的棋盘……”

  这一刻的萨克埃尔就像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战士风姿。

  这让泰尔斯心中一痛。

  萨克埃尔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带出令人心碎的节奏:“我恨你们,但我更恨我不恨你们,我更恨我不能恨你们……”

  “璨星……”

  “你们都一样残忍。”

  残忍。

  泰尔斯紧紧地闭上眼睛。

  “我很抱歉。”他艰难地道。

  下一刻,刑罚骑士却突然怒吼起来!

  “啊!”

  萨克埃尔痛苦地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额头。

  “陛下,殿下!”

  “为什么!”

  吼声干哑,却更显撕心裂肺。

  泰尔斯想要上前,却被身后的贝莱蒂一把扯住。

  小巴尼对他摇了摇头。

  萨克埃尔的哀嚎持续了几秒,就弱了下去。

  但下一秒,他却面色哀戚地看向泰尔斯。

  “走。”

  这一次,萨克埃尔的话很简单。

  “走吧,殿下,离开。”

  他捂着脑袋,整个人蹲缩在墙壁前,语气近乎哀求。

  “永远,永远不要再回到这里了。”

  “就当作你……从来未曾……见过我。”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这样的刑罚骑士。

  他安全了。

  但是……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看着近乎崩溃,前一刻还歇斯底里的萨克埃尔,心中难过。

  不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握起拳头:

  “你……你可以跟我们一起来的。”

  “离开白骨之牢,也许没法正大光明回到王都,但是至少……”

  但出乎意料,萨克埃尔却突然暴起,凭空怒吼!

  “走!”

  泰尔斯吓了一大跳,直到贝莱蒂按住他的肩膀。

  萨克埃尔重新颓然落回原地,声音也低沉下来,近乎苦苦乞求。

  “在我失去控制之前……走。”

  “求求你了。”

  “璨星。”

  泰尔斯看着他的样子,沉默了好几秒,直到身后的小巴尼轻咳一声。

  “我明白了。”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迈步离开。

  结束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

  但不知为何,他的内心却没有喜悦。

  只有淡淡的哀伤。

  “等一等。”

  众人转过视线。

  塞米尔看着萨克埃尔的方向,高声道:

  “萨克埃尔,你打算留在白骨之牢,余生烂在这里吗?”

  刑罚骑士没有回答。

  塞米尔眉头一皱。

  “好吧,你喜欢这儿,尽管自生自灭。”

  “但在这之前,你得告诉我,”塞米尔咬紧牙关:“是谁?”

  “十八年前,那位意图篡位的璨星,到底是谁?”

  这个敏感的问题让所有人神经再度一紧。

  但萨克埃尔只是恍惚地轻笑一声,神经质地摇摇头。

  “不重要了。”

  “不再……重要了。”

  塞米尔的眉头越来越紧,显然很不甘心,他向前一步。

  “你——”

  但是另一只手按住了他。

  “他说得对,塞米尔。”

  小巴尼吐出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对过去与谎言的厌恶:

  “无论是谁做的……结果都已经无法更改了。”

  塞米尔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他怒哼着甩开小巴尼的手臂,不再看向萨克埃尔。

  “很好,那我们现在……”小巴尼叹了口气。

  但就在众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泰尔斯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转身往回走!

  他义无反顾地再次走向萨克埃尔。

  只剩单臂可用的小巴尼抓之不及,顿时变色。

  “殿下!”贝莱蒂更是下意识地就要拦阻泰尔斯。

  但泰尔斯却平静地举起一只手,止住了所有人的行动。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只见少年呼出一口气,缓缓走到抱着头不停颤抖,还喃喃自语的萨克埃尔面前,蹲了下来。

  “你知道吗,骑士,”泰尔斯露出一个友善而哀伤的笑容:

  “在我的旅途里,有过一段最让人绝望的黑暗。”

  萨克埃尔的抖动停了下来。

  他放下手臂,呆怔而迷惘地看着少年。

  “那时,曾有位孤单而无私的幕后英雄,给过我最慷慨真诚的祝福。”

  下一刻,泰尔斯做出了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举动。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了萨克埃尔的头。

  “而现在,以泰尔斯·璨星之名,”泰尔斯用他最平和轻柔的声音,道出最真诚的话语:

  “我把他的祝福传达给你。”

  祝福。

  萨克埃尔像是呆住了,他盯着泰尔斯,一动不动。

  只见泰尔斯前倾身子,靠上骑士的额头。

  “愿黑暗净涤你的心灵,愿火炬指引你的方向。”

  泰尔斯的嗓音嘶哑,却莫名带着一股空洞感,让旁观着的人不知不觉消除了焦急的情绪:

  “孤独的守望人,萨克埃尔。”

  泰尔斯闭上眼睛,用自己的额头,靠上对方那个丑陋不堪的烙印:

  “愿你……永不迷途。”

  触碰的一瞬间,萨克埃尔整个人轻轻一颤。

  泰尔斯的心情无比平静。

  做完这一切,他有种感觉,像是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但是……

  “啊!”

  他突然听见,身后的人们发出齐声的惊呼。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知道他们很担心,但他也知道,现在的他是安全的。

  “这是……”

  然而,在泰尔斯看不见的角度,快绳张大了嘴巴。

  他看着从泰尔斯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银光,惊讶得倒退一步,撞上塔尔丁!

  小巴尼震惊地看着这股非同寻常的光芒,跟贝莱蒂交换着眼神,心惊而词穷。

  直到好几秒后,疑惑的泰尔斯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的卫队诸人都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奇怪了。

  泰尔斯一阵不解。

  少年向着像是石化了的人投去疑问的目光:“怎么了?”

  “那个,你刚刚……”

  只见快绳夸张地捂着嘴巴,语无伦次,指着泰尔斯的手臂晃动不休:“天啊,皓月啊,丰收啊,牧海啊,漠神啊……”

  “这难道是……传说,帝室,那个,金,发光,闪闪,闪闪发光——”

  下一秒,他被身后的塔尔丁一把捂住嘴巴。

  “没什么,殿下。”

  塔尔丁恭谨地道:

  “他只是,有些激动。”

  在塔尔丁毫不留情的手劲下,快哭出来的快绳立刻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泰尔斯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但他知道不是追究下去的时候。

  他带着满身的伤痛,疲惫地扭过头,看见满身伤口的萨克埃尔愣愣地坐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沉默不言。

  但至少……

  泰尔斯默默地想:

  危机解决了。

  泰尔斯凝视了他一会儿,最终叹出一口气。

  王子迈开步子,走向其他人,小巴尼和贝莱蒂默契地让开路,然后是塞米尔,塔尔丁,坎农和布里。

  快绳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被塔尔丁一把扯开。

  泰尔斯一步一步,蹒跚走过他们恭谨让出的通路,突然有种走在复兴宫里的错觉。

  他自嘲也似地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些人的态度不太一样了。

  比初次见面时多了一份恭敬,却比原谅安慰完他们后少了一份亲切。

  泰尔斯没想太多,他走过人们让出的通道,走到纳基和奈的遗体旁。

  “他们的遗体,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小巴尼顿了一下,脸色悲哀。

  “总有一天,”他小心地轻声道:

  “我们会回来,取回所有人的遗骨。”

  泰尔斯点了点头。

  这些人的血色之年。

  到此为止了。

  少年叹出一口气,忍着腰痛俯下身去,捡起了地上那把绿色的晶石“钥匙”。

  白骨之牢的钥匙。

  “所以,”泰尔斯龇牙咧嘴地揉着大概是肌肉拉伤的腰,看向眼前的众人:

  “准备好出狱了吗?”

  所有人看向小巴尼。

  小巴尼沉默了一小会儿,把目光从地上的遗体身上收回。

  他默默地捡起长剑,走到贝莱蒂身边,任由着后者扶住他的身体。

  坎农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纳基和奈的遗容,啜泣着咬牙点头。

  布里亲吻过逝者的额头,整装起立。

  塔尔丁松开快绳,整理好自己的刀剑。

  快绳亮出自己的一口白牙,抱着时光弩,对泰尔斯夸张地比了一个“你真棒”的手势。

  塞米尔默默从地上拔起泰尔斯留下的银刃长剑,走到众人之后。

  这帮伤痕累累的残兵们默默地集结完毕。

  小巴尼环顾一圈,随即轻哼一声,对泰尔斯点了点头:

  “随时。”

  泰尔斯提了提嘴角,目光突然一凝。

  “哦,最后一件事。”

  “趁着你们都还在的时候……”

  王子转过身,摩挲着手里的钥匙,看着每一个形容邋遢,伤痕累累的卫队成员,若有所思:

  “瑟兰婕拉娜。”

  “你们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众人齐齐一愣。

  泰尔斯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

  他没有发现异常。

  少年皱起眉头,追问道:

  “我的意思是,十八年前,特别是血色之年以前?”

  其他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不是一脸愕然。

  最终,贝莱蒂疑惑地试问道:“瑟兰……娜?”

  “那是谁?”

  泰尔斯看着他们的表情,只能失望地轻叹一口气。

  “我母亲,”他摇了摇头,最终放弃这个寻找多年前目击证人的意图:

  “据说是。”

  众人愕然对视。

  “没关系,我只是试着问问。”

  “但既然你们不知道……”

  泰尔斯没有任何拖沓,径直走到塞米尔面前,举起手上的钥匙,带着最复杂奇怪的心情,最后一次打量完这个古老却孤独的黑暗地牢:“来吧,找到你的秘密出口。”

  “我们在这个破地牢里……已经待够了。”

  塞米尔伸出手,却没有马上接过钥匙。

  “你确定想出去吗?”

  泰尔斯微微一怔:

  “什么意思?”

  塞米尔摇摇头:

  “我不清楚你的能耐,但是如果灾祸的事情在外面,通过我们这些人泄露了……”

  塞米尔眼神一寒:

  “无论你是王子与否,多的是人想要你死。”

  “塞米尔!”

  贝莱蒂看了一眼另一边坐在阴影角落里的萨克埃尔,严厉地道:“别忘了,殿下救了你的命……我们所有人的命。”

  塞米尔轻哼一声。

  泰尔斯看着他,又看看周围的人。

  从他们的眼神里,他看到的不只是对王子的尊敬,更有对未知的恐惧与敬畏。

  当然,只有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例外。

  泰尔斯笑了。

  “是啊,要是我的身份暴露,多的是人想要我的命。”

  王子淡然地道:“但是你们不想要。”

  “这就够了。”

  那个瞬间,塞米尔一阵愕然。

  他的目光,在泰尔斯身上停留了很久。

  好几对目光微微一动。

  泰尔斯轻嗤一声,晃了晃手上的钥匙。

  “而我们真的该走了。”

  塞米尔看着泰尔斯手里的钥匙,又看看他,有些出神。

  “是啊。”

  “该走了。”

  塞米尔冷冷点头,却收回了手,没有理会那把钥匙。

  在泰尔斯疑惑的眼神下,只见塞米尔走出十步,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先用长剑撬开一块地砖,然后俯下身子,伸手扯动了里面的什么东西。

  “塞米尔?钥匙?”

  正当众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变化发生了。

  轰隆隆……

  地面传来的微微震动,以及头顶洒落的阵阵尘灰,让泰尔斯一众人等勃然变色!

  “这是什——”

  小巴尼的话还未说完,伸手捂住口鼻的泰尔斯就发现了关键。

  只见在不断的落尘中,他们正前方的天花板与墙壁相连的地方,居然突兀地多了一个昏暗的洞口!

  轰隆隆……

  众人的惊疑中,震动还在继续,头顶洞口的面积仍在扩大。

  看上去,就像是墙壁上与天花板相连的墙砖在一块一块地向后退,慢慢露出了那个宽敞的矩形洞口。

  更神奇的是,墙砖像是约定好了一样,从上往下分别退出不同的距离,它们退到底时,恰好形成一座步步向上的石梯,从地面到天花板,足足有八九人宽,通向那个漆黑的未知洞口。

  寒风不断地从越发扩大的洞口灌进来,激得泰尔斯一阵哆嗦。

  十几秒过去了。

  在震动彻底消散,而头顶的洞口彻底显露时,众人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那像是自动向后退开,步步向上的石梯。

  “我知道,很震撼,对么,”塞米尔站在新生石梯的边上,叹息道:“法师们的奇迹。”

  “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像你们一样。”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努力说服自己不用这么震惊。

  少年迈开脚步:

  “好吧,那我们就……”

  泰尔斯手中一紧。

  等等。

  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塞米尔。”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站在石梯边上的塞米尔。

  “你没有找,就直接打开了出口?你知道它的位置?”

  王子的疑问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

  塞米尔轻哼一声:

  “我一直知道。”

  泰尔斯愣住了。

  他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晶绿色钥匙:

  “那你为什么……不需要钥匙?”

  泰尔斯的问话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小巴尼更是倏然变色。

  塞米尔轻嗤一声,向他们转过身来,背对着洞口与石梯。

  “因为这个出口,早在一小时前就被打开了,”塞米尔面无表情:

  “在钥匙落到你手上之前。”

  泰尔斯的大脑一阵眩晕,他努力想要理清楚这里奇怪的逻辑。

  作为出口的门,早就被打开了?

  落到我手上之前?

  等等,我是从哪里拿到这把号称能开启白骨之牢的钥匙的?

  那是……

  想到这里,泰尔斯不由得脸色一白。

  塞米尔看着洞口里的黑暗,微微蹙眉:

  “他们似乎有些迟到,需要些提醒……”

  塞米尔抓着手上的银刃长剑,在石砖上轻敲几下,剑刃顿时发出清脆的叮响,在洞口后空旷的黑暗中传扬开去。

  叮……叮……叮……

  那一刻,小巴尼和贝莱蒂齐齐变色!

  “塞米尔?”

  塞米尔扭头轻哼,什么也没有说。

  但很快,场中就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踏。

  脚步声。

  洞口的黑暗里,传来了神秘的脚步声。

  传进泰尔斯的耳朵里。

  就在塞米尔的身后。

  小巴尼下意识地赶上一步,和贝莱蒂一起组成两人阵型,把惊疑的泰尔斯护在身后,面对着不太对劲的塞米尔。

  踏,踏,踏……

  复数的脚步声。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由弱渐强,由小变大,由远及近。

  由隐约可闻,变得清晰可辨。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塞米尔,你做了什么?”小巴尼难以置信地看着旧日同僚。

  但塞米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踏,踏,踏……

  终于,一双沙地靴出现在石梯的最上方,带着悠闲的节奏,走出黑暗,步步向下。

  “干得好,塞米尔。”

  一个陌生得泰尔斯几乎要忘掉,却又在听到的一瞬间立刻想起的嗓音,从靴子上方传来:

  “等了那么久,我差点就以为你已经挂了呢。”

  这个声音从容不迫,却又冰冷淡漠。

  塞米尔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小巴尼等人疑惑地彼此对望,没有得到答案。

  但他们却注意到,泰尔斯王子突然变得面色难看,无比震惊。

  不可能。

  “所以,我们所有的麻烦……”

  那双沙地靴慢慢踱下石梯,渐渐露出它们主人的身形。

  那个从容的嗓音继续响起:

  “诡影之盾,北地人,秘科,你的囚犯朋友,包括那个该死的面具……”

  “都自相残杀得差不多了吧?”

  塞米尔点了点头,丝毫不顾其他人疑惑和失望的眼神。

  “当然,在这里的基本上个个带伤,不再是威胁,”塞米尔扫了一圈他的卫队同袍们,冷冷道:

  “但桑尼没活下来。”

  沙地靴的主人微微一顿:

  “噢,可惜。”

  “但我们会缅怀他的。”

  小巴尼单臂持剑,把警戒提到最高,贝莱蒂死死护住泰尔斯的侧翼,其他人则严肃地重新摆出阵型。

  可泰尔斯已经彻底僵在了原地。

  不可能。

  沙地靴的主人终于踏下了石梯,在火光中露出全貌。

  “不,不。”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来人:

  “我亲眼所见,你明明,明明被钉穿了……”

  穿着沙地靴的来人缓缓叹了一口气,似乎不太顺心:

  “是啊,是啊,我知道。”

  他就像一个无数次向人解释图书馆规则,却依然天天遇到违规行为的图书管理员,字里行间充斥着慵懒与不耐:

  “你亲眼看见:我死了。”

  在卫队成员的一片惊疑间,泰尔斯死死地瞪着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不可能。

  “所以不妨猜猜看,泰尔斯王子。”

  来人从容地张开双臂,带着一如之前的礼貌笑容,对泰尔斯露出他完好无损的脖颈与下巴:

  “世界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来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很享受泰尔斯的反应:

  “杀之不死……”

  他轻笑连连地继续:

  “每度重生?”

  来人的笑声仿佛带着魔力,把泰尔斯心中最深层的恐惧勾出。

  杀之不死。

  每度重生。

  泰尔斯僵硬地看着石梯上的对方,只觉得自己的思维都要停顿了。

  这个世界上,杀之不死的存在……

  那是……

  那是……

  “顺便一句,谢谢你帮我保管‘永恒真理’。”

  在泰尔斯近乎冻结的惊诧眼神中,来人淡定而礼貌地接过塞米尔递给他的那把银刃长剑。

  是瑞奇。

  泰尔斯茫然而惊惶地对自己道。

  是他。

  本该在约德尔的剑下死去多时的人,鲜血鸣笛的佣兵头子,灾祸之剑的克拉苏,那位时刻从容不迫的瑞奇,站在石梯上,轻轻亮出流线型剑刃上的两行铭刻。

  踏,踏,踏……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上方传来。

  王室卫队的囚犯们纷纷变色。

  只见瑞奇的身后,克雷、约什,无数之前消失在视野中的灾祸之剑们先后步下宽阔的石梯,他们全副武装,冷冷地看着眼前这群经过激斗连场,已是伤病累累的残兵败将。

  “但我记得,你没读懂上面的铭文。”

  瑞奇轻轻啧声,缓缓摇头。

  “吾辈,挣扎不休。”

  望着惊呆了的泰尔斯,有如死后重生的瑞奇眼中寒光闪动,用最舒缓不过的语气,道出剑上铭文:

  “真理,永恒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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